跑到大街上,好半天梅咏才平复了心中的惊恐和烦恶。
宋轻云对白马道:“白教授,古色古香固然好,田园风光固然迷人,但生活在这里并不美妙。环境是要保护,村民的生活质量也需要提高。你一味要求他们过着先辈那种物质生活极大不丰富的生活对他们不公平,我们在保持原有生活方式和享受现代便利之间应该取一个平衡。”
白教授深以为然:“宋轻云你说得对,小布尔乔亚要不得,我有的时候也是书生气。”
白马要租农家院子,开出极高的价格。
老头一辈子光棍,收入高,祖上家底又厚实,钱对他就是个数字。
照他和村两委初步达成的口头协议来看,租一套院子三十年,至少要给五十万安置费。最妙的是,三十年后他改造好的豪宅还要还给你。这才是舍得宝换宝——珍珠换玛瑙,单车变摩托。
条件好的农户也就罢了,贫困户们对他的到来可谓是翘首以盼。
为了让白教授租自家院子,招呼得不可谓不殷勤,有一味吹嘘自家房子好的,有小心接待的,有抢天呼地说自己活得太惨需要白教授这个活菩萨拯救的……上演了一出好戏。
恶劣的事情终于发生。
白教授刚去的一户人家户主是个中年妇女,那人的子女都在城里,早就想卖掉房子带孙子。
房子还不错,典型的西南民居,环境也好,尤其是她家的雕花木窗很有品味。
白教授之所以不租这家,主要原因是这里刚好在一出岩腔子下,背阴,阳光照不进来,少了“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的韵味。
而且,这里还看不到后面的红石山,更别说远方地平线的雪山了。
白教授说了声抱歉,欲走。
那妇女却不干了,她不好说白马,也惹不起龚珍信和刘永华,只逮着陈建国骂。说你带了这么多人来我家里,说了半天废话就这么走了,你得赔偿损失,给钱。
陈建国不干了,说给什么钱,我为什么要给你钱?
妇女说你进公园也得买门票,今天来了二十个人,一人十块,你给两百,不给就别想走。
陈建国说你神经病啊!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主人,中年妇女拿起个簸箕就朝陈建国头上打去,把他的发形都打乱了。
如果不是龚珍信一通怒吼,刘永华好话说尽,陈文书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这一天就在热闹中度过,白马还是没有挑到合忽心意的院子。
宋轻云有点急了:“白教授你这是齐天大圣掰苞谷,掰一个扔一个,总想着下一个更大,到最后却一个也没得到,要不随便选一个呗。”
为避免激怒白老师,他自然不好意思说猴子掰玉米。
白马态度很不客气:“这是能随便的吗,如果能够随便我干嘛大老远跑你们红石村来?”
宋轻云无奈:“你老随意,我饿了,先去让老黄准备晚饭。”
走了一天,脚肚子都走软了,咱不陪你疯。
正在这个时候,梅咏突然惊呼一声:“好美,神仙姐姐吗?”
宋轻云转头看去,此刻正是夕阳西下。
整个红石村都笼罩在一片霞光中。
这霞光仿佛在缓缓流动,覆盖着大片的古老的民居,覆盖着小桥、石板路,苍郁凝重。
风中,有低低的水牛低鸣,有大人喊小孩回家吃饭的声音,有两口在吵架闹别扭,还有碌碌的车轮声。
时间到这里仿佛停止,停止在百年之前。
百年之前的红石村是什么模样,现在也是什么模样,都没有改变。
在那个时候,商队赶着马车行驶在这石板路上,同样发出碌碌车轮声。
只不过当年的马车此刻换成了摩托车。
只见,罗南骑了电驴子回家了。
她本就长有大长腿,在夕阳中剪影出妙曼身姿,夕阳又掩盖了她面上岁月的风霜,一刹那竟有种难得一见的美貌。
夕阳、归乡、美女、摩托,真是一副古典画卷啊!
学生们纷纷拿起手迹喀嚓喀嚓地拍起照片。
罗南本就胆小,被这么多人围观,为首的还是村里所有的“大人物”吓得差点从车上摔下来。忙一加油,逃回自家院中。
宋轻云一笑,正要走,白马却咦一声,指着罗南家的围墙道:“这道砖墙修高了,恰好挡住了视线,应该拆掉。如此,每天早上一起来正好能够看到东面雪山,这叫开门见山。”
刘永华:“咱们这里家家户户养狗,不要围墙,不是要乱跑吗?”
白马:“进去看看。”
宋轻云突然想起,罗南家好象也不错,都是老房子,只不过以前来的时候自己并没有留意。
这下他也不忙着走,跟着进了罗南的院子。
看到家里突然闯进来这么多人,罗南惊了,手足无措:“宋书记,支书,队长,你们……你们……请坐,我去泡茶。”
白马:“不用了,我们就看看。不错,不错啊,有点中西合璧的意思。”
罗南家都是砖房,房子的样式比较古怪,有点西式洋房的意思,带却扣了个中式房顶。
院子里放了两口大缸,里面本种着睡莲,冬天都枯了,里面的水草却发了出来,有几条金鱼懒洋洋游动。
院子乃是青石铺就,正中心竟然还雕着龙凤,只不过年生实在太久,不知道被多少人的脚踩过,都磨得模糊了。
角落处开了两份地,种着萝卜。
白马走过去,愤怒地拔萝卜:“种什么萝卜,种什么萝卜,换成斑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罗南被他激烈的举动吓得面无血色:“萝卜炖肉挺好吃的呀?”
白马:“俗,俗不可耐。女人,真是俗气的动物啊!”
旁边的梅咏不高兴:“教授你这样我可就要生气了。”
罗南家地方很大,有三百多平方,六间屋子。
龚珍信说:“教授,这屋说起来有些年头,是一个外省商人建的,用来做货栈和落脚点,后来生意没做好破产了,就卖给了我们龚家。上世纪五十年代剿匪的时候,这里是部队的指挥所……哦,你看上这里了?”
说起剿匪,其实剿的就是龚陈两家的先人,这事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
好在听父亲说那年大军一到,还没开打,先辈听说要分地分房,还当什么山大王呀,直接就扔了手中鸟枪和梭镖下上扛锄头娶老婆过日子。也不要政府来剿,咱们自己把自己给剿了。
白马含笑不语,但看院子的目光中却满是欣喜,口中喃喃道:“墙要推了,半开放式空间,菜地平了种上斑竹,我在弄点太湖石过来……对了,梅咏,你父亲不就是在做太湖石和灵壁石生意的,两米高的石头多少钱一个?”
梅咏:“好象二十多万。”
“倒不太贵。”
中村干部骇然,啥石头要二十多万,还不贵?这还不包括从外省运过来的运费呢!
龚珍信身体本就不好,陪大家走了一天,面色显得疲倦。
他微微一笑:“罗南,恭喜你了,你儿子不是在城里读书吗,干脆在那里买套房陪读。”
这可是五十多万的现金啊,恰好在城里买一套房子。
运气真好。
但罗南却摇头:“不卖。”
“不卖?”龚珍信皱起了眉头。
陈建国:“不是卖,是租,租三十年。”
罗南:“不租。”
龚珍信:“罗南,你要识太体,要顾全大局。”
罗南摇头:“不顾。”
白马开口了:“罗女士,你家真不错,我喜欢,这样,我多给钱。”
“不要。”
眼看着要说僵,宋轻云忙对白马道:“白教授,你们自己到处看看,我们村干部和罗南进屋谈谈。”
白马点头微笑:“你们谈,我再看看这院儿,真不错诶!”
罗南:“不谈。”
龚珍信在客人面前不便发作,沉声道:“罗南,你是不是只知道说不?进屋去,少废话。”
罗南:“我不。”
宋轻云劝道:“还是进屋去说吧,支书是你长辈,我们都是朋友,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这才把罗南劝进屋去。
白马和学生们还是很兴奋,在院子里唧唧喳喳说话,用手机拍个不停。
白教授索性搬了椅子,直接跨上墙去,朝东面张望。
有他带头,其他人跟着爬将上去,拿着手机对着远景不住拍,如同落在电线上的燕子。
他们怎么就那么喜欢拍照?
晚霞殷红,一堂济济沐浴着威风。
“读书,真好啊!”宋轻云心中感慨,把堂屋的大门关上。
门一关,罗南就怕了:“支书,永华哥,宋书记,我我我……”
龚珍信掏出烟来递了一支给陈建国,自己也点了一支:“建国,你给罗南宣讲一下政策和村两委对白马教授此行的集体决策,罗南你仔细听着。”
陈建国就清了清嗓子,说了半天。
待到他宣讲完,龚珍信那支烟刚好抽完。
他把烟屁股扔地上,踏上一脚,霸道地说:“道理已经跟你说清楚了,白教授的投资关系到八十多精准扶贫户的脱贫问题,将来还要带着全村人致富本小康,是国家大政方针,任何人都要配合。他转了一天,好不容易看上你家的院子,那是咱们村的运气,也是你的运气,找个时间跟人签协议,搬进城去住吧!”
罗南摇头:“我要做生意,搬进城门市怎么办?
刘永华:“罗南,其实这是好事。你那个门市一年也赚不了几个,吃饭都成问题。白教授租你的房子会赔一大趣÷阁钱的,五十多万,足够你在城里买一套房子。其实,如果你要开门市也可以,平时住门市里,城里的房子租出去,一年也有上万租金,足够你和孩子吃饭。这事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又有什么道理不肯呢?”
罗南只是摇头。
宋轻云:“罗南,如果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再提,白教授是个大方的人,我们可以跟他谈,看能不能再添一点。这样,我可以承诺帮你再争取十万块。”
龚珍信:“你看看,你看看,宋书记都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陈建国在旁边一脸的羡慕,他是村两委会计,刚才已经在心里算过帐。罗南这个院子加上乱七八糟的补偿总计五十多万,再争取十万,都快七十个了。
如果罗南点头,立即就会变成一个小富婆。
罗婆娘人年轻,漂亮,又有钱,只怕以后门前是非更多。
罗南低头:“宋书记,对不起。”
龚珍信怒了:“咱们嘴皮说干你就是不肯,说清楚咯,怎么个意思?”
宋轻云柔声道:“罗南,你不要怕,有什么就说什么,如果合理,你的条件我们都会答应的。”
罗南颤声道:“我我我……宋书记,我反正就是不搬……这里是我的家啊……”
刘永华很奇怪:“你得了钱在城里买套房,那不也是家,只要房产证上落的是你的名字。”
罗南突然哭起来:“我害怕啊,我怕去新地方。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老家那边也没有往来,这里才是我的根,我死也要死在这里。就算城里有千般好,就算城里是天宫,我也不想去。宋书记,支书,永华,求求你们别赶我走呀!我就好象是一只小麻雀,你们现在……现在却要拿一根棍子把我的窝给捅了,呜呜……”
宋轻云见到她哭,心中难受,又极其不理解。
别人一说起拆迁,高兴都来不及,想就是漫天要价。你却好,只是不肯。
有钱什么好房子买不到,为什么要守着这破院子。
若是叫外人看了,倒像是我们像是土豪劣绅欺压百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