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算看时再悲伤,再惨烈,可在诉说者口中,也不过一句就能结束罢了。
白衡听完之后,陷入了沉思。
从高奴县城地下钻出来的黑莲,以及万人军阵,再加上如引魂幡一样可以转化人之魂魄,化而为鬼的黑幡,这让他联想到定阳县之事,联想到了高奴县城之下他与稚生曾进入过的墓穴。
墓穴的主人,是周人。
还是一方诸侯,只不过不知是否为周天子血脉。
而他,也就是尉长青等人的源头,应该是真身。
只不过让白衡想不到的是,这真身居然一直在高奴县地下待着,或许那日他入墓穴之时,就在他的注视之下。
想想,白衡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与殷婷晔不同,想的也更多。
定阳县上万居民,皆死于一瞬,不见其人魂魄,只留下怨念滔天。
或许,那些魂魄都被纳入引魂幡中,从而转化为庞大军阵中的一员。
这一次,高奴县城情况也是相同。
上万人,被添入他的军阵之中。
是意图复辟周制,还是说单纯的野心?
白衡更趋向于前者。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只要想通了某个节点,那么之后的事情就变得无比的明显。
为什么是鬼作军阵,以鬼为士卒。
那是因为无人可用,这人,也包括尸妖。
他曾以尸妖乱过上郡,但很快就被蒙恬赶出上郡。
尸妖不受控制,反而难有作为,所以他必须另寻他法。
既然无人可用,那么,相应的,人尽可用,所以有了瘟疫以及灭定阳这一系列事。
靠他一人之力无法掀动上郡局势,那就靠上郡的居民来。
只不过暴动因为太华山的炼丹师而结束。
好在,他另外其他手段。
军阵已成,引魂幡也相应炼化出许多份来。
数以万计的鬼兵,已然需要一个训练场。
那么哪里是最好的厮杀场,最好的训练场。
答案不言而喻。
白衡轻轻地吐了一个“淦”。
“你们来这里,想必不是来投奔我的吧!”既然这些狐狸能以卜算推断高奴之命运,白衡不信,它们没有推演过定阳的命运。
果然,见殷婷晔点点头:“我等来此,也不过是来向镇守通知一声罢了,好让大人提前做些准备,只不过不曾想到此事来的居然如此之快,我等前脚刚出高奴县,事就已开始,大人,遣散此地臣民吧!你们拦不住的!”
殷婷晔看着这个与她不过相识几日的少年。
初见时,不过炼化了木之元气,一年不见,竟已炼化五行之气,进入第二境,可怜她修炼数十年,卡在第一境也有几年了,只是一直不得其法,无法迈入第二境。
能来此地通知白衡一声,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她不可能拿她的命,拿她身后这些妖怪们的性命来开玩笑。
他们这些妖精,在人间,本就处处不利,更何况战争。
她必须走了。
向白衡告别之后,这些狐狸妖怪匆忙地离开定阳县城。
好在,定阳还有她的其他族人。
走了没有多久,就看见了另一只狐狸。
“珊!”黑夜里,传出殷婷晔的声音。
……
定阳县很热闹!
大晚上的,敲锣打鼓,梆子声响彻云霄。
怒亲自下场,把事情的严重性和此地的民众说了一遍。
“鬼?”不少人听到这话时,畏惧与疑惑并存。
他们无法想象会有一支完全由鬼组成的军队。
秦人善战好武,吴中之地来的良家子亦然,从岭南来的蛮夷亦然。
好不容易在定阳县坐稳了屁股,日子都没过几天,就有人要夺他们的命,毁他们的房屋,这如何忍得。
于是,就有百姓从家中取出铁器,农具,抓来藤甲披在身上,至于没有铁器与藤甲的,则赤裸的膀子,顺手抄起木棍,在怒的带领下,纷纷走向城墙,在此守城。
白衡亦然。
他眼前有着一些妖精,也有一些人类炼气士。
他们正襟危坐,听着白衡说话。
“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至于如何选择,去还是留,全凭你们自己决定!”
这事细细一听,就是送命的活计,也没有多少人迟疑,选择了离开。
这些人类炼气士,白衡都用红笔标注,记录了名字籍贯。
至于那些愿意留下来,帮助的炼气士以及妖怪,白衡虽然给不了他们什么,但也因此而觉得感激。
“大人说的什么屁话,我等虽非人类,但披着这张人皮,也能算上半个人类,活在定阳,那家就在定阳。如果连领土都护不住,走出去,只会让其他妖怪所嘲笑!”扶的声音虽然不小,但在场众人也听得异常清楚。
白衡记得他,他是最先告诉白衡,看到黑袍人的妖怪。
“是极,是极,若是连领土都守不住,算什么妖怪!”
说话的狼妖声音比起扶而言,洪亮多了。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到了城墙之上。
白衡站在城墙之上,极目远眺。
远处,白昼尚未出现,但天边的红芒照的大地一片红艳,过了不知多久,地面上,传来一声声响动,这些声音,无比整齐,踩出的脚步声,宛如雷音,响彻在众人心中。
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黑线,紧接着,乌央乌央的军阵就出现在白衡眼中。
只不过这军阵数量看起来并不算太多,三五千的样子,想来,他们的目标,并非只有定阳县一处。
白衡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他真的担心,看见千军万马出现在眼前时,意念是否也会如此刻一般坚定不移。
即便是三五千,这阵仗也的确让白衡吓得不轻。
等到大军走到定阳县城之下,白衡才看清这些士卒的真身。
稻草人!
魂魄居稻草人内,可如活人一般生存。
但魂魄蒙昧,只有七魄存于体内,地魂则不见踪影。
很快,白衡就找到了地魂在哪里!
他看着最前端骑着一匹稻草马的莫飞怔怔地出神。
没想到,两人会以这种形式再见面。
他还有神智,但明显已被私欲所侵蚀,成了只知道杀戮的战争机器。
他手里握着白衡丢失的象牙笏,这象牙笏中,封印着他身后数千鬼魂的地魂。
怪不得要夺象牙笏,以及箜青子手中一众具有灵性的古董。原来是拿来当做盛放人之地魂的器皿。
而这些都不是白衡自己看见的,而是身边的月告诉白衡的。
月一边看着那军阵,一边对身边的白衡说道。
“那象牙笏本是至阳之物,送人地魂,竟能使魂魄毫发无伤,并能通过此物控制身后甲士,先生,若是能毁其象牙笏,或许能令这些甲士魂飞魄散也不一定!”
月眼睛隐隐发光,她的双瞳,扭曲着眼前景致,看到的,都是白衡所看不见的东西,即便是天眼通,也不可能看得见她所见之物。
白衡扭头看向她。
“先生无需如此看我,我这一身道法皆传于镜湖湖神,但这一双瞳不是,我未死之前,此眼就能通幽冥之物,死后更是如此,不然也不会被镜湖湖神所看中了。”
白衡这才想到这少女是以一己之力压制住几十个堪比第一境亡魂怨气的鬼物存在且能保持自身灵台清明,本就有过人之处,只不过因为和姬玥儿一样,过于咸鱼,平日里没事就在槐木中睡觉,没有过多表现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若是能毁掉这象牙笏,就能解决在场众多甲士?”
“理论上可行,象牙笏毁灭之后,其内地魂会流散天地各处,或是与原身融合,若是前者则无恙,若是是后者,则难以预料情况如何!”
鬼怪是否会害人,全凭自身,若是自身邪恶无比,自然会害人杀人。
明白了!
白衡点点头。
而此时,怒已开城门。
怒带着守军出城,五百甲士手握刀剑与圆盾,与莫飞对峙。
“尔等何故来此?”怒骑着骏马,身披甲胄,握着一把长约六尺有余的大刀,身后掌旗官手中的黑色大纛旗仿佛感受到了怒的心绪,便是无风,竟也猎猎作响,旌旗飘飘。
“来,来,杀人……”
原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复,莫飞磕磕巴巴地说着。
手中的象牙笏往前一挥,身后的军阵竟齐齐地向前一步,整齐的像风吹稻谷一样。
只不过,这风声如雷。
吓得怒坐下的骏马隐隐不安,怒花了好些功夫才将它安抚下来。
“尔等,尔等出城,投降,尚能保全全尸。若是不愿,就等着成为刀下亡魂之后再入我军阵吧!”
莫飞说的话越来越顺畅,最后不复之前的磕磕绊绊,如常人一样说着话。
同时,他话音刚落,身后甲士手中就出现了刀戈,一辆前行的辎重车倒下,映入眼帘的却是满满的稻草人。
引魂幡被莫飞高高立起,随风飘扬,耳边竟能听到一些低沉的鬼语之声,能勾起人心中的私欲。
白衡掐了咒印,丢出一张符纸,顿时有一道雷劈在引魂幡上,引魂幡无恙,接着是第二道,无恙,接着……
一连五道雷,劈中引魂幡,落雷符才没了效用,化为一张普通的黄纸尚未落地就成了灰烬,但那引魂幡却也安然无恙。
“无用的,这并非一张符纸,一道法术所能毁灭的,主人花了两百多年炼出的法宝,怎能如此轻易毁去。”
莫飞话音刚落,抬手,象牙笏中打出一道黑色光影,落在白衡眼中,黑色光影则成了刀剑,他一剑将那黑影斩断。
人轻飘飘地从城墙之上飞出,握着剑朝莫飞杀去。
而城墙上的炼气士,妖怪们也有样学样,如正常交战的陷阵之士一样,闯入军阵之中,他们是秦军最为锋利的矛头,随着怒一声令下,身后数百甲士开始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