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监牢里,敞正等着他的客人前来。
他以为之前来的黑衣少年就是他在等待的,结果不是。
他已经等了很久。
从定阳监牢初建之时就已开始等待,而今已三月之久。
他并非是山中绿林,他是陈家的死士。
培养死士,是世家的习惯。
因为他们需要死士去抹平麻烦,或者依靠死士去获得某些东西。
死士的历史由来已久,具体从何年开始,已无史可靠,至少在春秋之时,就已存在了死士这一群体。
《左传》中,就曾有过关于死士的记载:勾践患吴之整也,使死士再,禽焉,不动。
这或许是有史可考的最早关于死士的记载了。
而死士的巅峰时期,应属三国末日。
高平陵之变,司马家就靠着家中豢养的三千死士夺得了天下。
这应该是作为死士的高光时刻吧!
敞是何时成为死士的?
应该是始皇帝三十七年六月吧!
陈横在听到陈家要去往定阳时,就已让族中死士率先进入上郡,在定阳附近落草为寇,等待时机。
但怒与阳入城之后,几经剿匪,让他们这些死士折损近半,后被抓捕关押监牢。
最近与陈家取得联系应该是在瘟疫爆发的时刻,陈舟公子送来的锦书上边,有让它们等待时机的信。
只不过,公子若是再不来救他们出去,等肤施那边核算清楚,他们就该被送上断刀台,或者被赶往长城外,以充军籍了。
他们是陈家的死士,以恩义为先,生死在后的死士。
如果有选择,他们更愿意将命,还给陈家。
这让敞想起了自己幼年时与人争食时落下的疤痕。
他们是楚国旧地的孤儿,父辈死在了灭楚之战中,若非陈家供他们食物,他们应早已饿死了。
这一饭之恩,比肩上头颅还重。
敞在等待。
忽闻耳边传来沉闷的倒地之声。
他自监牢中站起,身后跟着数十弟兄,这一区的监牢中关押的大半都是陈家死士。
他们盯着入口看去。
人未至,而箭先行。
几根箭羽,穿过了几位狱卒的喉咙,而后重重地倒下。
随之而来的是几个黑衣人,他们自入口中走出,取出钥匙,丢在敞的身前:“是时候了,主公需要你们,只不知,诸君还敢不敢!”
“忘死之士,死尚且不顾,又有何不敢!”
敞从监牢中走出。
他抄起身边狱卒的弯刀,穿上他们身上的衣服,开始解放刑徒。
红光弥漫的天穹之下,敞站在监牢外面,身边是数百死士,监牢里神往的天空,日月和云朵并未出现,但这并不影响他什么,这红色的晨光之下,是久违的热血沸腾,他回头看向幽深的“巢穴”,他举起火炬,丢入“巢穴”之中。
蚂蚁在惨叫,逃亡,而巨人不知蚂蚁哀伤,一把火的杀戮罢了,死些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闯入居室,杀人放火,在手无寸铁的黎民哀嚎之中,敞觉得,这才是他真正该有的生活。
他踹开一间屋室。
一老一幼,爷孙两人战战巍巍抱在一起,屋子的一角,是沾染着鲜血的秦甲。
“秦人?”敞并不觉得自己是秦人,他是陈家之人,是陈人。
“我等是吴中来的,并非秦人,我听你口音,想来也是荆楚之人,大人,可否绕过我这女孙!”
灯光昏黄,施展模糊,小女孩看着这些手握武器的“陈人”哇哇大哭。
“既是荆楚之地的乡民,合该知晓灭国亡种之恨,看看汝等而今何为,披甲执戈为秦守城,你们并非荆人,而是秦人,秦人,就该死!”
哭声绝,人远去。
两颗头颅在地上滚来滚去,灯光下,拉长的这些“陈人”的影子,看起来更像是恶魔一样。
不知昼夜的天空下,是这些“陈人”的狂欢,他们闯进普通人的屋室里,杀人,夺财,放火。
不知谁家的哀嚎声,谁家的哭声,不知谁家妻女的反抗声,夹杂在刀自脖子上划过的声音而逐渐减弱,消失在火焰中,城市的上空,飘着断断续续的哭声。
反抗者的头颅高高扬起,投降者的膝盖深陷地上,而绝了人头。
“那陈横,獐头鼠目的卑贱小人,阳君若在,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放肆,而今怒君守城,这厮竟放纵死士屠城,蛮夷,蛮夷!”
从岭南来的丹拍着身边的桌子十分愤怒,他身上穿着的虎皮,似乎也传出虎啸之音。
“头,该怎么办?”丹的狗头军师千问道。
千知晓自己这位头想的什么,但还是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询,装个样子给他看看,也给其他人看看。
“还能怎么办,抄家伙打他们。他娘的,好不容易从岭南出来,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就有人净为我们添乱!”
象郡那边的土着居民,时不时地就要给秦军来一下子,然后又被秦军镇压,打赢了,俘虏拿去修城种田,然后又有人造反,又被镇压。
曾经的丹也是这些给秦军来乱子的土着之一。
只不过他聪明,被抓一次就服服帖帖的了。
这不,才会被当做秦人往上郡迁徙。
安稳日子才活了几天啊,就净给人添堵。
丹是他们的头头,他一声令下,大家也就跟着干。
抄起他们的兵器,冲出了房门,逮着强闯民宅的“陈人”就杀,杀完就走。
有了这些从岭南来的秦人,那些“陈人”杀戮的速度减少了不少。
只不过,随着其他世家增兵,丹他们渐渐吃不消了。
他们前进的脚步不断被挤压,身边的人不断倒下,这些世家的死士,竟组成了一只千人的曲,在陈横的带领下,将丹他们压的死死的。
当然,也并非所有世家都下场。
也不是两头下注,更多的选择支持陈横,少部分选择旁观。
世家中从来不缺少投机者。
他们其实也是投机者,灭六国战役之中,他们就是这样临阵倒戈,将剑锋倒向故国的。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
同样的情况,自然要保持最为稳妥的办法。
这些冷眼旁观的世家更令人恶心。
丹他们的确可以算得上勇夫。
以一当百不行,但以一当十是绰绰有余的。
巷道狭窄,他们就在巷道中作战。
丹握住对面陈人的矛,一用力那人一个踉跄倒在他的剑上,他又握着矛,使劲的将面前这些人杀出去。
身后也有一些手握刀剑的妇孺。
儿郎都上城墙守卫了,只剩下他们这些妇孺。
但妇孺又如何,与其家中等死,或是摇尾乞怜求其存,还不如高傲的死去。
突然间,一道冷箭射过来,丹几乎没有反应过来,那速度,是他所无法逃避,也是身边人无法挡去的。
就在此时,那支箭断去了尾。
丹看向斩去箭羽的俏佳人。
只可惜只看见了一道背影。
少女站在空中,他冷冷看向眼前的少年,手指一点,水如箭羽一样,飞速地向前飞去。
那少年挥动着手中的弓箭,断去了水箭。
而与此同时,一片树叶从他眉心中穿过,少年的尸体落在地上,顿时天命二魂散去,月看向眼前的这些炼气士们:“先生有令,对凡人出手者,死!尔等可还要上前?”
凡人的事,凡人自己解决。
但若是炼气士出手,就杀之。
这是白衡将司天鉴交给月时的叮嘱。
月一直记着。
所以在看到光点移动之后,她就开始移动。没想到刚刚出现,就见有炼气士暗箭伤人,随即挡了下来。
这些炼气士也是恼怒。
“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滚开,否则定要你魂飞魄散!”
第二境的鬼就算再强,也不可能挡得住这么多炼气士吧。
将眼前这些蛮夷杀了,这定阳就是他们的了。
只不过这些蛮夷过于勇猛,陈横担心等城外大军散去之后,怒等人转向袭杀,那个时候,冷眼旁观的世家会如何选择还是未知之数,最好的办法,就是率先占据这座城。
所以就有了炼气士出手的一幕。
见月不退,这些人开始朝月出手。
月举起司天鉴。
这司天鉴被她灌入法力,体表生光,她速度极快,在这些炼气士当中穿过,司天鉴毫无偏差地落在他们的头上。
一下子将他们魂魄打散,三魂尚存,七魄却被轰出肉身,三魂存则身不死,七魄不存则命难长久。
若是让白衡见了,必然惊愕于这司天鉴的额外用途。
司天鉴的能力虽不如玄天鉴,但也有些玄天鉴的能力在。
这些人七魄尽去,惊的是目眦欲裂,转头法术施展,欲灭月。
而此时,月身后长发疯长,最后落在地上,不断上升,像一片黑色的河流,只是河流中生出了一只只素手,它们拉扯着上面的炼气士,疯狂向下坠。
头发从他们的眼睛,鼻孔,嘴巴,甚至是耳朵钻进脑袋里,而后头颅像西瓜一样“嘭”的一声炸裂。
这些被向下拽的炼气士死相极残,看的其他炼气士心惊肉跳,疯狂与月拉开距离。
月身后的长发慢慢的往回收缩,最后恢复成原样,她握着手中的司天鉴,俏脸看向那些逃遁的炼气士冷冷开口:“在敢出手,这就是下场!”
然后也不走,就在这里坐着,让那些炼气士也难再出手。
过了没多久,忽然她心有所感,向天上望去,只见一朵乌云遮盖了红色天穹,使整个定阳都陷入黑暗之中,而后,红光被逼退,原本的天穹恢复其颜色,此时竟已是日中。
定阳中火光在一阵黑风吹拂之下,尽皆熄灭。
黑风吹拂之时,月似乎还听到了一阵窃窃私语。
“要不将这些反贼杀了吧?”
“不行,老大说了,凡人之事,凡人解决!我们已经死过一次了,不算人了,杀了这些凡人,我们就得死了。”
“那就算了……”
这阵阵窃窃私语之声,让月心惊。
她有所感应抬头望去,天空之中,站着一白衣少年,他正以一种高傲的姿态,俯瞰着脚下的土地。
月感受到了一阵与她有些相同的力量在滚动。
强大,那个人很强大,只是不知道是敌还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