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三十八年十二月初三。
陈县破了。
陈涉逃了。
这持续了六个月的战争,在大法师,尉长青的谋算中,上郡一度被联军打进来,险些将秦国拖进战争的泥潭之中。
好在蒙恬败了,但李信尚在。
始皇帝任章邯为统帅,召回了李信,并发兵一万,赶赴上郡,一举夺回了上郡。
虽说章邯是李信推荐的,但任命章邯为帅,还是引起了不少热议的。
章邯毕竟曾任少府。
少府是什么?
那是负责皇室衣食起居以及吃喝玩乐的。
担任三川郡郡守也就算了,毕竟是李斯推荐上来的,始皇帝首肯的,显然是得了皇帝的青睐。
可担任三军统帅,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周广都快打到咸阳来了,还要换帅,这让一些人心中忧虑。
但章邯就好似天生的将军一样,从李信手中接过接力棒,硬生生将周广灭在了戏地,而后在荥阳吃下了陈涉的主力军,吴广战死,他的头,第一时间被送往咸阳,悬挂在城门之上,警示后来人。
后来又一路横推,将陈涉军打的屁滚尿流的,这不,刚刚破了陈县,转而又马不停蹄地向陈涉杀来。
雨很大,陈涉很着急。
他的马车却在此时深陷泥潭。
“快,快,快!”陈涉喘着粗气,车上是金银与冕,而他却披头散发,剑在手中紧紧握着,一脸紧张地看向身后。
只可惜雨很大,他什么也看不见。
庄贾不断挥着手中的鞭子,可车轮陷在了泥潭里面,靠着三匹驽马根本拉不出车轮来。
“为何停下,快点,快点!”陈涉见马车停下,不由得回头,怒目圆睁看向庄贾。
庄贾无奈地摇头,他看着眼前这位披头散发,满手茧子的陈王一阵叹息。
他现在这个样子,还是那个说自己是周天子血脉的陈王吗?
当初功陷陈县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而现在,眼前的这个陈涉更像是一个疯子。
车上除了金银之外,庄贾还看到了原本戴在他头上的各种冕。
用于祭天的大裘冕,用于祭祖的衮冕,用于祭祀先王,行飨射典礼的鷩冕,用于祭祀山川的毳冕,用于祭祀社稷的希冕以及日常用于日常祭祀的玄冕。
周礼倒是背的一清二楚,而制式也做的和真的一样,可假的终究是假的。
他再一看陈涉,原本丰神俊逸的面孔此刻不知为何,变得如此的丑陋。
头发蓬乱、髻毛突出、衣服紧身,瞪大着眼睛,说起话来上气不喘下气的,这一头蓬松,杂乱的长发,怎配这一地的冕。
这庶人之手,怎能握住天子之剑。
庄贾怔怔发神,没注意陈涉三步并作两步,斩断车辕,骑上一匹驽马,绝尘而去。
尚未出走多远,就见秦军已至,黑漆漆的秦甲在雨中如此的吓人。
秦人如风前行,没多久,就一马当先之人手中提着陈涉的人头,一脸欣喜地冲入军阵。
“将军,我已斩得敌首,愿献于将军,为陛下寿!”
那人腰间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披着黑甲,跪在地上,抬头向上看。
庄贾能够看到他脸上的欣喜,那四十多岁的脸上,是像小孩一样的激动。
为首的将军接过了他手中的头颅,将之挂在马首之下,然后转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
“车轮陷于泥中,驽马拉之不出,众叛亲离之下,连天也不帮他……”
说完,那将军扭头就走。
雨中,庄贾喘了一口气,还以为自己活了下来,可下一刻,他竟看到自己的身体向后倒去,脖子上面空荡荡的,只有鲜血在喷涌着。
庄贾视线渐渐模糊,他看到的最后的景象,是哪位四十多岁的秦卒走过来,提起他的头颅。
庄贾耳边响起了章邯与他的对话。
“老翁可否告知名姓,待我为你向陛下邀功!”
斩敌一人,献其首,可从士伍升为公士,有田一顷,宅一处,仆一人,看来他的头要为这位士伍标榜功绩了。
庄贾还记得这人的名字。
“刘季!”
……
献首的确能升爵,可刘季的爵位却不止公士。
他现在已经得爵不更了,放到沛县,也能做一秩比二百石的秦吏。
更不要说他还有献陈涉,枭首的功劳。
刘季自己估计自己能连升两个爵位,至少也是官大夫。
这让他心中欢喜至极。
怪不得当年无比强大的楚国被秦军灭掉了,这一套军功爵位制度,的确能让天下无数黎民欣喜若狂,而愿意将命献上。
战争,就是从黔首上升成贵族最快的通道。
想当初他刘季因为逃了几个徭役,而又付不起钱,只能诓骗其他徭役,一同落草芒砀山,可一转眼,他又从一逃犯,成为了秦国的一秦吏,这转变之快,真的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但真的存在。
回去之后,定要和樊哙他们好好吹吹乃公何等风采。
也让吕雉好好瞧瞧,他的夫君而今有多风光,让他再瞧不起自己。
而刘季更多想的则是何时才能回沛县,他要风风光光的回去,让他们瞧瞧,他们当初瞧不起的刘季,而今多么富贵。
“赤霄啊赤霄,你与乃公为何如此之像呢?”刘季轻拂着手中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一把铁剑轻声说着。
这把剑,在落在他手中时,锈迹斑斑,多有豁口,别说砍人了,就算砍树也砍不下去,自从斩白蛇之后,这把剑竟慢慢变化,在战场中,受了血气滋养,而今变得锋利无比,连陈涉手中那把宝剑也能斩断。
这让刘季想起了自己。
赤霄的经历不就是自己经历吗?
一颗蒙尘的夜明珠,在淤泥中,在沙尘里黯淡无光,可当水冲走了泥沙之后,夜明珠的光亮,就总不可能被人遮盖住。
而现在,就是被人拂去尘埃的时候,刘季眼中,未来一片坦途。
他目光扫向北方,哪里还有大好功劳在等着他。
刘季提着赤霄剑,心中高昂,焉知乃公不会有封侯的一天,就算不是彻侯,关内侯也好!
……
相较于刘季的意气风发,项羽显得就比较倒霉了。
原本投奔陈涉不成,他们就想着自己单干。
帝高阳之苗裔,还比不过周天子吗?
他们刚刚来到吴中,与一众乡老豪绅欲效仿陈涉,斩草为兵,揭竿为旗,可没想到,陈涉败得如此之快。
快到他们连旗帜都做好了,却只能深藏地下,在不见天日的地底蒙尘。
“我早说了陈涉黔首之身,绳枢瓮牖之人,能成什么气候,能做的什么大事,不如自己做,可叔父不听,现在好了,陈涉败了亡了,胆小的贵族们缩头了,纵然现在起兵,只怕也无人响应了。叔父若是早听籍的话,也不会如此。”
项羽愤怒至极,他拔出宝剑,斩断了一张通体漆黑的案几。
“你这是在怪叔父无能了?”项梁风轻云淡地举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叔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气氛,你看到那些乡老豪绅的嘴脸了没,陈涉未败时响应得有多积极,答应的有多豪爽,此刻就有多决绝,叔父,我敢担保,现在那这个家伙就有想要将我叔侄二人头颅奉上,以保全家族的想法!”
项羽在项梁身边斩了一个地方坐下,他端起茶杯,倒了酒水,喝了一口。
“正常,天下大事,逃不开一个利字,有利可图自然趋之若鹜,无利可图就要弃之如履,这是世间不变的真理,羽儿你且记住了,天下间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只有平白无故的坏,你可以把人往好处想,但对付别人的时候,一定要往坏处对付,就像你说的那样,那些乐呵呵的乡老豪绅们,正欲拿着我叔侄二人的头颅去邀功。”
“所以羽儿,做人,要学会狠!”
项梁慢慢的饮茶。
“先生?”门外走来一人。
“季布,你这些天都跑哪里去了?偌大的吴中,都不见你的影子。”项羽拍了拍季布的肩膀。
季布朝这位年纪比他稍小一些的君子笑了笑。
然后在项梁耳边说了几句。
项梁点点头,而后看向项羽:“羽儿,都听到了?”
项羽点点头。
“那你知道该如何做了?”
项羽转头就走,季布紧随其后,过了一会儿,项羽披甲执矛,身边的季布也是如此,身后的三百人也是如此。
“出发!”
项羽手中长矛向前一挥。
一瞬间三百人道路中狂奔。
一个时辰以后,城中世家被屠大半。
……
白衡可不会知道刘邦和项羽两人各自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正收拾着行囊。
说是行囊,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带的,多是些换洗衣服以及钱财。
上郡在李信到来之后就基本被收复了。
这一位打起来可不想在泗水郡哪里一样,打的凶猛极了,七天就灭了上郡数十万甲士,这让白衡觉得这位在泗水郡哪里在演戏。
显然这就是始皇帝与李信在钓鱼。
结果鱼是掉出来了,但不是他们想要钓的。倒是钓出了一头大鲨鱼,险些把船给掀翻了。
李信打完了上郡,就像是交班一样,和蒙恬交替了工作。
这位镇守了上郡十几年的将军离开旧地,回到了咸阳。
本来白衡是要和蒙恬一同回去的,结果定阳出了一些妖魔鬼怪捣乱,就一直拖到了现在,与新任镇守交班之后,白衡就准备去咸阳了。
定阳城外,怒,可与阳亲自来送白衡,同行的还有新任镇守,延年和芙琴。
这两个家伙混着混着,竟然成了秦吏。
交接工作时,白衡再见两人时被吓了一跳,还以为看错了人。
“苟富贵,勿相忘!”延年拍了拍白衡的肩膀。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没有出现,苟富贵这一句倒是出了名。
延年拿来调侃自己,白衡也只能笑一笑,鬼知道咸阳城中会有什么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