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什么麻烦,但要硬要说没有麻烦,那也是骗人的。
毕竟,白衡去迎接的这些家伙,一个个的,都不怎么让人放得下心。
至于去迎接什么人,那必然就是诸子百家的代表了。
虽说始皇帝有过一次所谓“焚书”的冲动,焚毁了各家的书籍,但焚书是焚书,总不至于一个流派就这么给灭了。
灭了的流派,那是被时代所舍弃的。
像儒,墨与杨朱之学经时代更替,文字断绝,亦能通过口口相传将传承之种延续下去。
灭绝的流派,大多都是不随时代变化而变化,墨守成规之学派,没了也就没了吧!
虽说秦人以法家治国,墨家辅之。
但这不代表儒学,杨朱之学不能翻身。
毕竟,在商君变法之前,法家也不算是显学,而今却已大行于世。
是因为法家,乘上了秦国这艘滚滚向前的巨轮,虽然没有赶上巨轮建设的时候,但可以在巨轮驻足的地方补张船票吧!
虽说怕始皇帝再来一次,但怕是怕,来还是得来。
毕竟,这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绝佳的时机,虽然可能伴随着危机。
白衡就站在咸阳城下,一旁还有李斯及蒙毅。
这两位都是近期朝堂中讨论的最多的名字。
关于终南学宫祭酒这一职务问题,朝中大臣有默契地分成了两派。
结党营私虽然是出自《朱文公文集》,在宋朝才开始出现,但在距宋一千多年前的秦,就已有了结党的状况了。
朝中有两大党。
一是以李斯为首的,他们主推李斯任学宫祭酒。
另一个则是以蒙恬为首的,他们原本想推的是公子扶苏,结果因为一些人尽皆知的事情在,所以将蒙毅推了出来。
不然的话,今天出来迎接儒家的,就该是儒家所推崇的公子扶苏了。
不过那也是他活该。
也不知扶苏有没有明白,仁慈或是残暴,不全是天子的本性,更多的,是黎民口中所说的话。
你做的好,那就是任君,是明君,做不好,即便他再如何努力,再如何善良,那都是暴君,是暴政。
黎民接触不到你,他们接触到的,只有与他们同阶级的,以及从上而下的政令。
政令的好坏,就决定了君王在他们心中的“虐”与“仁”,“暴”与“明”。
话说回来,能让蒙毅与李斯一同出来迎接的,恐怕没有几人。
白衡悄悄打听一下,就知道来的是谁了。
孔鲋,孔子的八世孙,听闻他博通经史,文采绝妙,善论古今,不过他不是应该凉了吗?
在白衡的印象中,这一位是跟随陈涉造反的。
他是否有精通经史,白衡不知,但白衡更感兴趣的是他是否真的藏书于壁。
毕竟,后世之人除了因为他是孔子八世孙,更多的是从“孔鲋藏书”或是“鲁壁藏书”而了解到他。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有机会,白衡定要问一问。
孔鲋甫一出现,李斯身后一待诏博士面上一喜,若是身前没有站着李斯的话,恐怕他都要冲出去了。
白衡认得这个家伙。
叔孙通,听说是孔鲋的学生,因为孔鲋不愿入秦为官,所以推了他的徒弟叔孙通入仕。
不过叔孙通这家伙膝盖也挺软的。
入秦为官,看出秦国将灭之后,转投了项羽,结果项羽凉了,又投了刘邦,最后还混到了一个太子太傅的身份。
甚至算是建言独尊儒术的第一人。
盗贼,力士是打仗打天下的人才,可守天下,他们都不行,只有儒生,文人才行。
还被那些儒生称之为当世之圣人。
不过,他在礼乐制度上,的确有一手,汉代初期的礼乐制度,都有他的影子在。
能力是有的,但这人,就不怎么行了,说好听点,就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说难听点,就是一个二五仔,还是一个混得比较好的二五仔。
只不过,这一次,世界格局太有不同。
秦依旧在,始皇帝依旧把持朝政,威加海内,谁人敢反,敢反抗,你且抬头看看,吴广和陈涉的头颅至今依旧高挂在咸阳北阙呢!
孔鲋尚未到,一旁又出现了一群人的影子。
这些人,看起来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身后或多或少都背着一些箱子,工具,他们行路匆匆,风尘仆仆,若非那箱上一个墨字能让人认出他们的身份来,否则,白衡都快认为这些家伙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流民了。
正常情况下,咸阳守卫碰到这种情况,定然会将他们叉出去,不过李斯既然没有发话,身后那些守卫也不敢有动作,于是就这么干看着。
倒是白衡看见了李斯眉间一皱,这位曾师从荀子的当代法家领袖,明显也对儒家老对头墨家有些意见。
但他表露出来的并不算太多,至少没有孔鲋他们多。
若非此时是在咸阳城下,只怕孔鲋身后众儒者已控制不住开始破口大骂了。
毕竟,在他们眼中,衣冠是人之尊严提现,正衣冠,便是正品德。
《论语》当中,就有子路正冠而死的传说。
话说卫国太子蒯馈买通关系,混入王宫,意图篡夺王位,子路出手阻挡,在战斗中,被人斩断了缨带,然后放下手中刀剑,“说君子死而冠不免”,于是抚好发冠,重新带上,然后就被剁成了肉泥。
由此可见,衣冠对于儒者而言的重要性。
光看,也能看的出来,自孔鲋往下,众儒者皆服衣冠,很是整齐,整齐的让人看不出来衣服上有一丝线头,一点褶皱。
反观另一边的墨家就不一样了,穿什么的都有。
乱糟糟的,甚至有些衣服破破烂烂也不肯更换的,活的像一个乞丐,虽说墨家崇尚“节用”,也就是节约,反对铺张,不过也太节用了吧!
这两家人碰着了,那是分外眼红。
这两家就是一对冤家,天天吵,一见面就吵,吵了好几百年了,到现在也没个胜负。
你说你们吵就吵吧,时不时还要把隔壁崇尚无为的杨朱学派牵扯进去。
不过杨朱学派成立起,就注定会有这一天。
因为杨朱立说,本来就是为了去反对墨子的。
他认为墨子的极端道德主义,已经超脱了人的极限,是不可能做到的。
连墨翟尚且都做不到他所提出的这些条条框框,如何能用这些去约束他人。
但说着说着,杨朱学派也走上了一个极端。
本意为了反对墨家的思想,然后逐渐发展,就走偏了,成了“贵己”,“为我”的思想主张。
杨朱学派与墨家学说可以说是走向两个极端,却又是互补互成的。
“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孟子就曾这样评价过杨朱学派与墨家学说。
推崇墨子而贬低杨朱。
如果你以为真的是这样,那就错了。
上一秒还是推崇,下一秒,就开始抨击了。
“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真的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不过这也算正常。
学说吗,当然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全看个人理解。
但从一家之言去剖析其思想是否正确,这怎么可能。
毕竟,无论哪家的学说都或多或少有一些糟粕。
因为经过了百家争鸣的时间段里,或多或少会有一些言论,一些文字,它们存在的必要,只是为了去抨击与他们相对的学说,而并不具有任何意义,也与自家学说有所出入,甚至是相互对立。
这些糟粕或多或少都会影响一部分人。
但如果你只看到了这些糟粕而不去看其他的地方,那在你眼中的儒,墨皆是糟粕,为人所厌恶。
人云亦云者,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
墨与儒,两者并立而行,并开始“友好”的交流与问候。
渐渐的并行至城前。
于是,李斯,蒙毅与白衡前去迎接。
这已经算是偌大的礼数了,算是皇帝对于这些人的尊重,你若是觉得礼遇不行,那你可以试试让始皇帝出来迎接你,看他理不理你。
这已经不是战国时那种求贤若渴,千金买马骨的时代了,如果你要将始皇帝比作燕昭王,那你就得先看看自己比不比得过郭隗。
一朝丞相与上卿,还有一个假的咸阳镇守来接见你们,已经算是给足面子了。
于是,众人有说有笑的分成两派,被李斯他们迎了进去。
白衡倒是没有注意到儒者墨者们的小动作或是言外之意,他肯定没有看见墨家的钟无昧有说有笑的掐着孔鲋的腰,自然也不会看见孔鲋面不改色只是走路晃了下,用力踩着钟无昧的脚,嗯,肯定没有看见。
不会有人相信这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在别人眼中的贤者此刻做的是小孩子般的行为。
白衡倒是看见了些炼气士。
不多,但有。
就连孔鲋与钟无昧身上都有灵气波动,显然也曾进行过修炼,不过毕竟年纪摆在那里,想要修炼,只怕很难了,毕竟,不是谁都是始皇帝。
值得人注意的应该是墨家当中的几个人。
三个男的。
他们身穿麻衣葛布,身上是若有若无的妖气,妖怪混杂在墨家的队伍里,也不知道钟无昧知不知道。
至于儒家那边,妖怪的气息倒是没有,也不知道是因为隐藏过深,还是真的没有,总而言之,白衡不敢轻易下定论。
终南学宫并没有建完,所以这些远道而来的儒者,墨者住哪儿就成了问题。
然后,白衡就看见李斯和蒙毅将他们引到就白衡的宅子边上。
五进五出的宅院,不大,儒家,墨家各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