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转过头去,舒眉见花丛另一边,有道高大的人影,背着阳光伫立那头。
她不由一阵眩晕,没看清来人的长相,只见刚才的声音,好似以前听见过。
舒眉伸手右边,在额前搭起一个凉棚,眯起眼睛,这才看清那人的样貌。
她收回脚步,踱到旁边的花荫旁边,好整以暇地盯着对面。
见她停了下来,葛曜忙从花径那头拐出,走到舒眉跟前,给她行了一礼:“末将见过县君!”
舒眉微微颔首,算是给他回礼。
“将军也来觐见陛下吗?”
听出她语气里的客气疏远之意,葛曜一怔,随后朝四周扫了一圈。
“嗯!南方来了战报,几位大人正在商议,该如何应付。”不知怎地,他竟将朝廷之事,就这样说了出来。
闻言,舒眉诧异地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向他:“军国大事,将军为何告之本君的?”
见她不为所动,葛曜进一步补充道:“此番领兵,陛下打算派唐三将军去。不过,因末将跟邵家的渊源,县君之前到南边开设商铺,用作暗中驻点的事,由末将全权负责……”
原来是这回事?!
舒眉心里暗松了一口气。
她刚才惴惴不安,只因上次葛曜离京,对她说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舒眉怕他此时又有什么出格的言谈和举止。
此时听到他在聊及公事,让她悬着一颗心,顿时放下了半截。
“那敢情好!上次将军送来的小敏姑娘。在文府的商铺熟悉了好几个月。咱们药膳方面的事,她了解得差不多了。若将军南下,正好带着她一起去。”就此机会,舒眉趁机提出。让小敏回到他的身边。
葛曜闻言一愣,随即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是在跟他撇清呢!
葛曜不动声色,继续聊起刚才的话题:“多谢县君提醒,到时我会考虑带她去的。末将还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找她帮忙?
这一请求让舒眉颇感意外,暗道,不会又要托服什么人让她照顾吧?!
“将军请讲,只要我办得到的,定当替将军办妥!”舒眉爽快地应了下来。
目光深沉地望了她一眼。葛曜解释道:“是这样的!听闻县君早年,曾跟漕帮的萧大当家结拜过。此番末将前去,少不得要请漕帮兄弟帮忙,不知县君能否给末将牵个线?”
原来是这档事?
不知怎地,舒眉暗中松了口气。
“当然没问题!”她当场就应了下来,思忖了片刻,又补充道,“不过,前日听蒋太太提起,他如今好像不在燕京。”
葛曜摆了摆手:“他现在已经回金陵了。县君只需替末将写封引荐信。到南边后,我自然能跟他接洽上。”
舒眉想了想,到金陵新开药膳酒店,确实只有萧庆卿这种商贾之人,才能打得开局面。于是,她向葛曜应承下来:“没问题!回去后就替将军写上一封!”
说完,舒眉不放心,又提醒他道:“上次将军前去救人,怕是早上那些朝廷的黑名单。加之有消息称。金陵已经跟邵家联起手来了。此番前去,将军还是小心为上……”
没料到她会说出此番关切之语。葛曜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知道了!县君请放心,这条命末将不会轻易丢的。将来还要光宗耀祖。封妻荫子的。”
光宗耀祖都还好理解,可“封妻荫子”这种话从一单身汉口中道出,显得犹为突兀。
因之前的流言,舒眉为了避嫌,自然不会寻根究底,她只是行了一礼,祝道:“那就预祝将军此行顺利,旗开得胜!”
葛曜抿了抿嘴角,说道:“承县君吉言,末将会小心的。”
舒眉点了点头,矮身行了一礼,就踱回软轿跟前,在使女的伺候下,钻进了轿子。
“起轿!”一声吆喝,一行人在宫中女官的护送下,向宫门处走去。
望着轿子远去的影子,男子久久不能回神。
葛曜自是不知道,就在他发愣的当口,紫宸殿的玉雕栏杆处,有道身影一直盯着他。
日头偏西降临,位于宁国府湖边的碧波园,今日格外的不同。
往常到了这个时段,这里定会寂静一片。此时却人影攒动,仆从们进进出出,忙个不停,似乎是宴席刚刚散场的样子。
位于碧波园东北角的听风阁,底层照样有人严加把守。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也有十分热闹。
“九叔公,您慢些,让四弟搀着你吧!”齐屹的声音,从最上一层的窗口传出。
“不碍事!这才有多高?前年老夫腿脚矫健着呢!前天往去泰山去过去一次。虽说没一口气爬到顶,也爬了半中央。你们这些后生,不要小瞧了老人家。”一道苍老的声音,和着喘息声,顺着楼道口,朝着顶层传来。
齐屹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交待下边的齐峻:“此番九叔公远道而来,全冲着你小子的事来的。好生侍候着,不让他老人家什么闪失。”
齐峻在下面喏喏应声。
“有上十年没爬这楼了。今日上来,竟然感到有些吃不消了。不服老不行了!”被齐屹称作九叔公的齐行止,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径直地朝窗口望去。
齐屹兄弟紧随其后。
“九叔公,您能一口气爬上来,已经让人刮目相看了。暗卫那帮小子,原先打算,要将您老抬上来的。”一面亲手替九叔公斟茶,齐屹陪笑恭维道。
齐行止摆了摆手,道:“不行了!前些年回到老家,再也没出征了,手脚已经不听使了。拼不过你们这帮年轻后生了。”
齐峻忙凑上前去,说道:“九叔公这是自谦呢!我听岷五哥说,您去年还进山打过猎。侄孙还想着,等冬狩的时候,请您好人家出马,替咱们宁国府压压场子。”
对方的话,让齐行止猛地抬起头:“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陛下已经颁下止,下次狩猎,分年龄比赛,我和大哥正愁,花甲组没人选。您要是在京城住到年底去,定能帮咱们一把……”齐峻一面说着,一边暗中给齐屹递眼色。
齐屹微微一笑,没有戳穿他弟弟的话。
对方心里头想些什么,他其实一清二楚。
齐峻此番作为,不过是想留老人家住到冬至节,到时,让九叔公主持,把念祖认祖归宗的事一道给办了。
去年的时候,因母亲身体的缘故,本来计划让念祖娘俩回一趟沧州老宅的,最终也没能成行。
齐屹想到这里,突然听到九叔公问道:“念祖那孩子呢!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到人影?”
齐屹一抬头,询问的眼睛,朝齐峻望了过去。
“已经派人去接了,马上就赶过来。那孩子如今跟着他外公启蒙,平日过这边的时候不多……”齐峻的话音未落,就被齐行止生生打断。
“启蒙也不能住到一边去,他是你们这一支的长孙,身份再特殊,也是齐家子孙吧?!”说着说着,齐行止吹胡子瞪眼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齐峻心虚,自不敢言语,齐屹想到母亲做的那些事,也没不敢吭气。
似乎不满意他兄弟俩的态度,九叔公又是一阵连珠炮:“她就是封为公主,将来还是得进祖坟,牌位得进齐家祠堂。怎地连这规矩都不懂?”
齐峻没有吭声,齐屹在一旁提醒道:“叔公,她已经在几位大人的主持下,跟四弟和离了。咱们不能强逼她做齐家妇……”
“荒唐!”不听这话还好,九叔公一听到“和离”二字,气就不打一处来,冲着齐峻斥道:“你跟她和离,是谁提出来的?可到顺天府衙门备过案?没有的话,作不数的。”
齐屹兄弟听闻后,不由面面相觑。
“叔公的意思是……”齐峻忙向他求教。
“虽说替她撑腰的人不在少数,可出具和离书的南楚政权,既没得先帝的授命,又非项氏嫡系血脉,最后还被大臣夺权赶下了台。而文齐两姓联姻,当初虽说办得比较急,三书六礼可一样都不缺,岂能容你们这样,当作儿戏一样打发?”齐行止捋了捋颌下的胡须,慢条斯理地说道。
“可是,峻弟后来娶了秦氏女,她要和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齐屹忙点出自家理亏之处。
“当时,是怎么办理的?婚书上可写明,娶秦氏为继室了?”齐行止一脸老闲自在。
“没有!当时,侄孙从来不认为,您侄孙媳妇已经不在了,既然她还活着,峻儿哪能做出此等事?那不是诅咒她吗?”齐峻连忙替自己辩白道。
“哦?!那你怎么做的,竟然没露出破绽,让高家也放过了你!”齐行止一脸好奇地问道。
“峻儿以父亲临终交待为借口,婚书上用的并非本姓。当时,侄孙就想着,应府一下高家,没想到……”后半截话,他为了秦师妹的名节,不敢说出来。
没想到师弟干出那等事,更没料到,他后来出了意外,
听到这里,齐行止站起身,用手拍了拍齐峻的肩膀:“你小子还算机灵。既然不是本姓,那就你跟文氏的关系并非解除。后面娶的,就做偏房吧!先让孩子回来认祖归宗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