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向离他们不远处,冲着他们毕恭毕敬笑着的狱卒道:“快,让你们司狱司魏大人过来。”
“是,公公。”
他们刚刚迈出两步,拐过一个弯,踏上通向牢房外的长长通道,便听到有人说话:“不必了,像动机、线索痕迹如此明显的事情,我魏某人也没有妄想聪明如怀公公查不出来,只是,没想到,公公竟然还带了个智多星来,让本来就容易大白的真相来得更快了一些,快到我都来不及享受余下的时光。”
听到这话,狱卒也明白,商太医的死就是他们司狱司魏大人一手造成的,不过,也许是余威犹在,狱卒下意识地向后为“魏大人”让开了一条路。
“魏大人”微笑着从不远处来到了怀恩和柳仕元的对面,站定住。
怀恩道:“我就说嘛,这里面不见天日,说句得罪人的话,在这里面待久了的人,性情中多是带有粗犷的,何来如此细腻的情怀,品鉴那极品的茶叶。想必,是有人赏赐的吧。”
“魏大人”道:“公公这是在套我的话呢。原来,公公一开始就怀疑到我了。”
怀恩道:“不是我怀疑,而是你根本就不想掩饰。”
“魏大人”向狱卒道:“你去忙你的,本官有些话想跟怀公公单独聊一聊。”
“这……”狱卒犹豫了,毕竟“魏大人”刚才的举止言行告诉他,“魏大人”已经不再是他的顶头上司,而是一名嫌犯。
既然是嫌犯,肯定是会伤人的,他此刻的职责是,保护怀公公的安全。
怀恩道:“没事儿,照你们魏大人的话去做。”
“魏大人”道:“公公如此。想必你身边的这位年轻人,不仅仅机智过人,而且身怀惊人的艺业吧?”
怀恩道:“真没想到,在这监牢之中,还有你这般聪明的人物。”
“魏大人”感叹地眼睛上翻着,眼眶中翻着泪花,道:“可惜,老天爷给予了我一个聪明的头脑,却剥夺了我生命中余下的时光,我终于明白。卑微者,是不应该聪明的。公公,请让小翁离开一下。有些话,我不想再有第四个人在场,人都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择夫教子全文。不过。即使是善语,也只想有一两人听到。”
怀恩道:“小哥,去吧,吩咐下去,好好照顾余下的人,一定要让他们吃好喝好。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的冤屈就可以洗刷了。”
“是。公公。”狱卒抱了下拳,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怀恩道:“魏大人,小翁已经走了,这个过道一眼便能看出好远。你我近身说话,再无别人可以听到。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敞开心扉了谈。你刚才不是说,人之将亡其言也善吗?你现在所能做到的最大善举便是告诉我们,你的幕后主使是谁?她为什么要对小皇子下毒手?”
“魏大人”道:“公公,我支开小翁,只不过不想让他看到我泪流满面的样子,在这座监牢中,我向来说一不二,我怎么会让他看到我害怕表情徒惹他偷偷笑话于我呢。我已命不久矣,却不得不伪装强悍。在公公这样的陌生人面前反倒好了,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会告诉公公,我很怕死,只是,公公以为我除了这还会跟公公透露什么吗?”
怀恩道:“难道你不应该透露点别的什么吗?”
“魏大人”道:“呵呵,只不过死掉了一个小皇子,有什么大不了的,皇上正走向盛年,血气方刚,有的是机会,宫里面那么多主子,谁的肚皮都有可能有出息。”
怀恩道:“我追查真凶,不是因为死掉的那个是皇子,我只是将他当做一般的小生命看待,他来到人世间,连嗷嗷哭喊都没有痛痛快快一次,就这样被一系列的人,以阴谋的名义,扼杀了,我是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忍心,你们怎么下得去手。”
“魏大人”道:“公公,如果你从一入仕途,便在各个监牢混迹,想必,你便能明白,在我们的眼里,别人的生死无关紧要,只有自己的性命,才是最珍贵的。”
怀恩道:“听你的话,你是看透了一切一般。”
“魏大人”道:“经历了无数的残酷,我还看不透一切吗?”
怀恩道:“看得透一切,你就可以残忍吗?残酷,呵呵,我真为你所经历的残酷可笑。”
“魏大人”道:“有什么可笑的?”
怀恩道:“你的那些经历,放到后宫之中,根本算不得什么。所以,一个人究竟是出淤泥而不染,还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完全取决于个人,我以为你是聪明人,没想到,你和天下的那些蠢蛋一般,只不过是自作聪明而已。”
“魏大人”没有被怀恩的讥讽所刺激,道:“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现在不过风中残烛。”
“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不是万贞儿?”怀恩突然单刀直入。
“魏大人”浑身一颤,道:“你……你……”
怀恩道:“从你的表情,看来,我的猜测不错。”
“魏大人”由于被怀恩诈了出来,有些恼羞成怒,道:“就算你猜测不错又怎样,你找不到任何证据,因为,证据在我这里就断了。”
怀恩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天命不可违吗?”
“魏大人”道:“我当然知道。”
怀恩道:“你知道前一段时间京城传唱的那段童谣吗?”
“知道。”
怀恩加重了语气质问道:“你可知道,那段童谣可是出自钦天监?”
“魏大人”震惊当场:“怀公公……你……你说什么?”
怀恩道:“按照钦天监的推断,童谣的传唱,万贞儿怎么会因为这件事情就倒台了呢?既然她倒不了台,只能充分说明一点九重紫全文。这,只不过是我朝后宫血腥史的发端罢了。而始作俑者,则是你。你可知道,这件事情,一旦断了线索,她将肆无忌惮,皇上的子嗣,将接二连三命丧她的手下,这一笔笔的血债,都将算到你的头上,算到你家人的头上。你应该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吧,你应该知道下了地府有轮回吧,难道你就不怕皇家冤魂会一直缠绕着你,折损你家人的阳寿,让他们早早下到十八层地狱之中受尽煎熬吗?”
“魏大人”怔怔呆立:“难道,难道我做错了吗?难道这样,我不能为家人带来他们这一世的幸福吗?”
怀恩道:“你以为会吗?”
“魏大人”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泪眼朦胧看着怀恩,道:“怀公公,真没想到,你字字锥心,你抓住了我的脉门,我几乎被你说动。”
怀恩道:“此刻,你应该有什么话对我说了吧。”
“魏大人”凄惨地摇了摇头,道:“按照公公的话,这件事情我是做错了,公公,就算以后的一笔笔一桩桩算到了我,以及我家人的头上,他们的阳寿也许会慢慢减少,但是,如果我现在出来指证,我的发妻,我的儿女,即刻就将殒命。所以,公公,我仍然不会说。”
怀恩道:“难道你眼睁睁看着万贞儿附带着把罪孽累加到你们全家的身上吗?”
“魏大人”道:“不会,公公,我是将死之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呢,呵呵,公公,你不必在我身上多费唇舌了,是对是错,我都已经做了,既如此,就让我一死以小皇子吧。”
“魏大人”右手一直攥着,直到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才伸展开五指,一把匕首滑落了下来,他握住匕首,刀身翻转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插向了自己的胸膛,狠狠地刺进了心脏,只听“噗”地一声,“魏大人”颓然倚靠着牢房的木栅栏,缓缓倒下。
他惨然一笑,道:“小皇子离开不久,就让我前去陪伴左右。这一世,是我做的孽,我会跟随着他,十世都做他的牛马,供他驱使。”然后,他一咬牙,拔出了匕首,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溅出了好远。
再瞧向他,已然毙命。
怀恩叹了口气,道:“虽然本来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可是,在刚才那一瞬间,我恍惚觉得,几乎能把那个线索拽住。尽人事而听天命,天不佑我,也是无奈。”
柳仕元道:“公公,后宫真的如此可怕吗?”
怀恩道:“你所见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比这可怕多的事情多着呢。”
柳仕元道:“被公公这么一说,我只觉浑身毛骨悚然,后宫真的步步惊心,重重危机。看来,想保得羽瞳一生平安,并非易事了。”
怀恩道:“卢永自从回宫后,总是在我的面前,对他的这个干闺女赞不绝口,我真想早日见一见这庐山真面目。”
柳仕元郑重其事地道:“公公,我们这不是来了吗?”
怀恩拍了下他的肩膀:“放轻松,有些事情,举重若轻了,反倒来得更容易一些。你放心,宫里面,除了卢永、陈瑄,还有太后娘娘、我、张敏,很多很多人,会好好保护从大藤峡远道而来的女孩子尽量免受万贞儿的荼毒的。”
柳仕元道:“只怕,防不胜防。”
怀恩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必这般忧心忡忡。让你见识了后宫的可怕,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走吧,随我回宫,我得想太后娘娘复命去了,启祥宫的惨剧,只能无果而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