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回
文散官拢在袖子里的手捏着腰上銙带,终于忍住了破口骂她多管闲事的冲动。
高句丽将数十万的前朝将士的尸骸堆积成山,专门摆在鸭绿江边,和秦英她一介出使新罗的医官有半文钱关系?连当地的幽州府尹还有周边郡县的县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咽下了这口恶气,秦英作为路过鸭绿江的官员又能为此做什么?
就算她想要强出头,也要先看看自己官居几品吧?
记得她在出使前不过是药藏局的九品侍医,兼任翰林院的六品医待诏,在出使前一天加封了一个比翰林待诏更虚无缥缈的文散官衔,勉强升到了五品,但她本质上还是个刚刚入了末流的九品官。
古语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她真插手幽州事务的话,便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了。
但他转念想到,有人欲要秦英的命。秦英在车队中必定会牵连他人,这么逗留在鸭绿江畔,倒是给车队少了麻烦。
——她要作死便去作吧,管她作甚!
秦英不卑不亢地拜在他的身下,等待着他的回音。许久以后她才听他语气冷淡地道:“无论事情成与不成,逗留的时日不得超过一个月。”
他把表面功夫做地厚道了,也不怕日后秦英出了意外,陛下追责于他。毕竟他当时是真真切切地约束过秦英的。
秦英应了一声,面上的神色平静无波,敛起了袍子下摆就要往房外走,谁知她的临时上司叫住了她,原来是安排她提前把治伤的方子写好。
先前熬药都是秦英将方子配伍口述给崔姓少年,也亏是少年的记性好。而今秦英要留在幽州,崔姓少年作为她鞍前马后的附庸,自然也是要脱离车队的。
她回眸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心里觉得这人还真是思虑周全。
回到自己的厢房,提趣÷阁写好了方子等墨迹晾干就折起来,午饭以后叫崔姓少年送到长官手里,秦英枕着手臂躺在榻上,默默谋划自己如何才能达成所想。
一道蜿蜒流淌的鸭绿江隔开了李唐与高句丽,两国之人隔江而望,时常有贸易往来。高句丽将尸山骨丘大刺刺地摆在江边,不怕李唐众口悠悠,一方面源于高句丽国主的强势,一方面源于幽州府尹的退让。
当小国的铁血君主与大国的柔弱府尹对上,两者的气场当然是不可能旗鼓相当的。
秦英身份地位还不如幽州的府尹呢,就算她气节要比府尹多一些,但她与高句丽那边接触显然不现实。
如果她是幽州府尹,遇到了高句丽如此下三滥的挑衅手段,定然要第一时间报于陛下,请他来为自己做主。虽然秦英对李世民没有任何好感,但她并不会因此偏废公事。
至于现在幽州府尹为何隐瞒不报,这个细节还颇为玩味啊。
秦英在皇宫的人缘不差,在各殿也算有些熟人,什么消息或多或少地都能听闻。她不知道陛下因为高句丽肆意妄为而震怒,除了幽州府尹故意压着,根本不做第二想。
刚进宫那会儿,师兄李淳风把自己的鱼符给了她。事后秦英拿着鱼符和他遗落的浑仪图纸去太史局找李淳风。无奈李淳风不在,据说是到两仪殿开小朝会了。她就绕了路继续寻他。站在两仪殿的廊下等了不知多久见到李淳风,他和她提起刚才的朝议内容。
具体的她不记得了,只知与突厥闹的幺蛾子有关。陛下在殿内气得吹胡子瞪眼,若不是有人在旁边劝着,桌角的砚台都要被他虎虎生风的袖子拂下去了。
一旦涉及到两国纷争,李世民就很不淡定。
如果李世民知道鸭绿江对岸,被高句丽糟蹋作践到了这种地步,不在皇宫里痛骂三天三夜,之后派人督查幽州府尹,与高句丽拍板谈判才怪。
秦英用手捂着眼,从指缝间瞧着窗棂上投照进来的明亮光线,想先前车队行至幽州主城时,城门紧闭不开,联系到幽州府尹知而不报的细节,忽然感觉有些蹊跷。
——首先要想法子让陛下知道鸭绿江畔的事。
——其次弄清幽州府内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最后纠出谋害她的真凶并拿住那人把柄。
她想地太深入,以至于自己何时睡着都不晓得了。一觉过后她下榻出门,随手招呼了一个邸店小厮,刺探起了当地人掌握的情报。
“幽州城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说着她故意晃了晃手里的钱袋,示意他若讲好了就有铜板拿。
小厮的目光随着钱袋起伏升落,他咽了口水俯身一礼后回答:“听来往的旅人道,幽州府尹病了月余。”
秦英点点头,从钱袋摸了十几文给他。
小厮见她果真赏钱,出手还很大方,说得更加殷勤卖力了。
她就这样得知了幽州原来并没流行疫病。
前些日子,车队其实是被“城内疫病”的谎话拦在外边,于是后来车队改道进了草原,守卫死伤十之二三。
几乎不需要思考,秦英就明白那些刺客,事先与守城的串通了。
幕后之人为了杀她还真煞费心机啊——既要摆平守城卫队,还要委托一流刺客。
等她确认了幕后人是谁,捉到他狡猾的狐狸尾巴,一定要将他收拾地再不能翻身。
车队诸人在邸店消磨一夜,旦日他们打点了行李人马就往东边去了。
她则带崔姓少年坐着租来的牛车,慢慢悠悠地到了幽州城。
城门守卫严格地排查出入车辆,秦英撩开了车帘子,把自己已经刻了三道官职的鱼符递交给守卫,道自己是特地过来给府尹大人治病的。
守卫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鱼符,边陲之地验人身份并不与皇宫相同。但看秦英的面色坦然自若,也就放她坐的这辆牛车过了审核。
秦英放下门帘收好了鱼符挂在腰带上,听一旁的崔姓少年纳罕地问:“你的面上为何做了伪装?”
秦英知道刺客与守城卫队有勾结,却没告诉眼前的崔姓少年。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不愿给他增添心理负担。
她撕了人皮面具,让脸孔透气片刻然后戴上笑道:“秦某害怕这些人见了真容情难自拔。”
崔姓少年见状撇了撇嘴:“你当的是官,又不是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