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回
不过秦英在台上纯属“杞人忧天”,她还要主持法事,根本无暇顾及台下这三个人是不是能在人潮之间,冤家路窄地对在一起。
在她眼神四处打量时,看台子两旁还摆着各种钟鼓方响,她有些怀疑这都是从教坊借来的乐器,被充当成了法器。
玄都观主若是知道秦英心中在想什么乱七八糟,定然会后悔自己将这个不靠谱的秦英叫来充场子。
直到掌事道人敲了一声钟磬,秦英才转过脸来,灵台间的一片混沌慢慢沉淀下来。
秦英作为第二位念诵祷词的道人,毫无压力地拿着帛书旁观别人做事。
第一位和最后一位念词的都是经验和年龄都很丰富的道人,秦英年纪看起来还不足十五,自然而然被排除在外了。她虽然能将法事的祷词倒背下来,但是没人敢看重于她。排在第二也算是给了她面子。
这中元节毕竟是道家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节日之一,所有人都马虎不得。
法事的第一步还是上香跪拜,秦英听身边留着山羊胡子的道念过一篇很长的文章,深觉洪亮如钟的声音和他的枯瘦面相很不搭调,之前几天他都是故意藏拙了。
第二步依旧是布阵踏罡。台上的道人已经挥着大袖抬起脚,秦英装腔作势地咳了一声,拿着帛书的手轻轻一振,将早就背好的文章流畅地念下来。
她的声音不如刚才的道人声音大,但是她已经有过很多次的念词经验了,很快就把自己的嗓子调到了磁性边缘,稍微一扩便能声闻方圆数里。
当年她在益州成都府青羊肆步虚踏罡,念词都是不假他人的。这两年她主持的法事少说也有十几场了,往大了能提及给太子殿下祈福,还有在圜丘祭祀前朝亡魂,往小了能提及每月在西华观斋醮。
侯君集听到了台上传来熟悉的嗓音,往上面一瞥,就发现了其中最矮的道人就是秦英。他的嘴角咧了咧,露出一个类似嘲弄的弧度。因为想起秦英每天在朝上从来都是沉默着,和朝下伶牙俐齿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和秦英言语交锋过多次,不过这样穿着道袍面孔端方的秦英,他还是头次见。一股新鲜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这时候萧皇后用手撩开头上的幕篱一角,对梅三娘笑道:“秦英的道袍也太寒碜了,她刚置办了宅子就没有余裕去买成衣了吗?”
梅三娘顺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也笑了:“想来是包袱忘在车里没拿下来,由于身高只有五尺多,只能急忙借应门小童的衣袍了。”
萧皇后羡慕地咋舌:“你很了解秦英。仅仅相识两年就默契到如此地步?”
“不知为何我觉得自己过去也曾见过她。”梅三娘的目光渐渐缥缈。
或许是她们俩的对话被听到了,台下越来越多的人议论起了秦英,甚至伸手对她的身影指指点点。
“秦英?”
“要叫她西华观主!”
“秦观主月前治愈了我的陈年旧疾,今天来看法事竟然能再见到她,真是太幸运了。”
秦英揉了揉自己发痒的鼻端,目不斜视地盯着踏罡之人的步子,一句一句地往下念诵。
……
大兴善寺的台下也有着诸多声音,伴随着如七走上几重台阶渐渐似潮涌起。
“长得这样好为何要去出家?”
“呦!皈依之人可不能如此议论法师。”
“若我年纪小些,等法事散了一定要去要他的法号。”
“这是普光寺的首座和尚。”
“那以后多去普光寺上香好了!”
如七听力很好,于是耳朵一直不得清净,此时他的在仪仗之首依旧缓步持着威仪,无形之间夺走了许多人的瞩目。
大兴善寺的寺主大概也是考虑到了如七的形象,才让他去做这件法务。毕竟这仪仗是要穿过人流的,如七刚好能从人们中间走过。寺主他用如七打了一个很好的招牌。
若是如七知道了自己的在寺主只是个花瓶般的存在,可能会挠着头想,现在寺主为佛家招揽香客,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人们来参观法事并不是为了看这里面弘扬着多么精深的东西,而是更多地关注外在。比如长相,服饰,法乐,还有道家的踏罡和佛家的焰口。
放焰口就是聚集一直游走的饿鬼,并且给他们施食。
其实焰口应该是晚上来做的。但是大兴善寺的寺主想到晚上有夜禁,而且都人大多都是拖家带口地来寺里看法会,吓到小孩子就是得不偿失了,于是决定把焰口改在了青天白日里放。虽然烟火绚烂的效果没有晚上好,但也保证了成功几率。
七月十五晚上阴气是一年之中最重的,放焰口的法师会有十分之六七的可能遇到反噬,轻则吐血内伤,重则不治而亡。为了所有人的安危,寺主安排在上午就是个保险的举措了。
如七站在左边的仪仗最前端,和供奉佛像的香案距离很近。放焰口的法师跪拜之后,口中念念有词,与旁边的叮当法器构成了和谐乐声。
他看法师拿着杨柳枝往空中洒了些水,之后捧出了案上的一钵米粒,一把一把地往地下抛,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后来看炉中檀香的烟气不再袅袅直上冲入云霄,而是盘旋成各种有些异样的弧度,又爆出无数肉眼可见的火星,他才真切体会到何为焰口。
这时候的钟鼓木鱼声音大作,连带着右边一席念词的僧人也都开了檀口,合声有些摧人心肝的效果。
如七的身形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就好像被这个气氛搅乱了心神。
他过去在山西玄中寺时不曾见过焰口,他的剃度师兼授业师是道绰师,一个坚信念佛就能往生净土的和尚。所以在道绰治下的玄中寺是不做施食焰口的。
如七到了长安来以后才听别人说过这个玄奥甚深的词。
但是机缘一直不具足,他没有亲眼目睹过一次焰口,今天终于是圆满了他的好奇心。
正在他瞪大了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法师继续施食,忽然一阵狂风吹来,灭了高台上的三炷犹如儿臂的檀香,烟气四散犹如万鬼短短聚集之后流散开来。
法师如遭重创,身子倾倒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