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珠先在心里琢磨了一番,此间就三个少年,况且又都是年龄相仿的,身高略有参差却不是太明显,从这点上很难判断出这个人会是哪个。唯一的就是对齐瑞不太相熟,倘或不太确定可以说是他。但这毕竟不是最好的方法,于是兰珠还是伸出手去,指尖轻碰,触及颔下偏圆微尖,唇瓣轻抿着,鼻梁子挺拔,弦月眉下卧蚕眼。又因平素不太认真去看过信芳两兄弟,这会子却是觉得既是信芳又是万荣,一时拿捏不准,反而犯了难。
那边看热闹的见兰珠迟迟说不上来,都哄她再摸一遭,兰珠只是笑笑也不动作。心想是信芳还好,便就是齐瑞也无不可,怕就怕这人是万荣,不免日后又要拿今日之事来纠缠。这便想着混猜一个,或是信芳或是齐瑞,就是错了也不打紧,罚一盅酒还可借口避开这些人。正待开口的时候忽然嗅到一阵几不可闻的药香,再用力一嗅,的确不陌生,这便说道:“是瑞哥哥。”待把披巾摘下方才看清面前人是信芳,因此被了酒。再等到几个姑娘提完,就借口上了头犯起晕,宝华让她去躺会儿,万荣可不乐意了,直道:“好赖也等这一轮毕了,何况就要到地方了,现在要是歇下,待会儿又如何起得来。”
宝璐道:“姐姐脸都红成那样哪里还能是使诈的不成,哥哥要是怕姐姐错过了好风景,我陪着去就是,等到了准把姐姐叫起来。”齐瑞也说:“由妹妹去吧,那菖蒲酒用的是陈酿,倘或不擅长的还真是会有些吃不住。你真舍不得妹妹去,才刚就应该替了才是,这会儿该是怜惜的时候。”于是还让宝璐陪着去楼下歇息。
兰珠也不去看万荣如何不舍,这便暂辞了众人,往楼下去。才刚进舱室就听宝璐说:“姐姐原不会挨罚的,要不是哥哥争着要往你跟前去,准能摸着我。”兰珠让曲儿去把窗棂打开,自己坐到了黑漆嵌螺钿小几旁,斟了一盏茶来吃,才笑道:“既如此,怎么又变成信芳了。”宝璐道:“还不是我在他身后给推过去的,要不哥哥估摸着也和那位一样扑了姐姐,这下哥哥讨厌我是不用说了,现在怕是连芳哥哥也要恼我了。”兰珠道:“都是一起戏耍,他们又是爷们儿,有什么可恼的,你只别去理论就是。”宝璐点了点头,因又说:“你还是躺会儿吧,或是让人去讨碗解酒的来。”兰珠笑道:“你只要陪我这样说说话就行了,反正过不了多久就要到了,真要是躺下怕是就不愿起来了。”于是二人便闲聊了起来。
因说道才刚玩的,兰珠不免赞叹,“你之前还说没读好书,我看着可是好的很呢,就知道在我跟前做谦。”宝璐忙说:“哪里就谦了,就我那点墨水还是芳哥哥给教的,在她们跟前哪里敢称个好,先生正经来教的时候也跟不上她们,总被嫌弃才是真的,要不是芳哥哥还肯教我,就是那点子墨汁也是不可能够有的。”听宝璐说的凿凿,兰珠便就笑道:“既如此,我们何不相约着去他那里读书,也有个伴,反正节后他们又还回塾里,我们也不用太拘着,你说如何。”宝璐正盼着有个人可以做伴,听兰珠这样说自然是乐意非常,便就这样说定了。
二人又再说了一会儿话,不多时就到了鹰嘴岩下,这时太妃等人也都离了舱室,兰珠姐妹二人随后复又回到了楼上。这会子却是满楼上下都挂起了灯笼,待往岩洞内缓缓行去的时候,笼内的烛光也变得渐渐亮堂了起来,将这一方天地给普照了个通透。众人也不聚在一处了,或是二三人在这一处仰望岩顶,感叹人间还有这等鬼斧神工的所在,抑或是几人簇在那一边题咏,为的是记录下沿途所见。
万母与太妃也是唏嘘不已,因说:“这样的乾坤未必众所周知,就怕水下或深或浅或有礁石也未可知。”说毕却不见齐瑞踪影,那边郡主回道:“才刚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了一艘小艇在前头相引。”说着朝前方不远处指去,“喏,就在那里。”于是几人看去,果见一艘小艇在前面小心翼翼撑杆,却是每一杆都过半不止,万母这便又笑道:“瑞儿越发细心了。”于是都放心下来观看景致,不在话下。
兰珠与宝璐上来的稍慢了些,在廊外无意间瞥见了有二个行止鬼祟的,宝璐才要声张就被兰珠拉着走开了,她不解,“姐姐拉我做甚呢,我瞧那其中一个眼熟的很,待我去看看就来。”兰珠不撒手,还把宝璐往上拉去,边说:“亏你还是读过书的,竟不知非礼勿视。”宝璐噎道:“倘或是下人上来混闹,我们总不能视而不见。”兰珠笑道:“便是那样就更不能瞎忙乎了,我们毕竟是客,没道理管这些事情,你说是不是。”宝璐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就随兰珠去了三楼与宝华他们几人一齐观看了洞内景致,端的是世间少见。
因越往里去越觉阴冷,老太妃又想到今日是恶日,本来就有诸多忌讳,这便让掉头出去,或是待往后寻机再来,是以几艘画舫趁着落日余晖的时候回去了。在出了岩洞的时候,齐瑞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了,见众人兴致不减,便说:“待入了夜岸边还有烟火以及夜游会,我们何不看了再回去。”
这一日下来,不说太妃和万母,就是刘夫人几个也有些疲乏了,太妃这便说:“你们若有兴趣就再呆一呆,我们可是要先回去了。”兰珠才要说陪万母一齐回去,就被宝璐拉住,悄声说:“姐姐该不会想先回去?别呢,你若是回去了我可就孤单了,我们再看一会儿回去可好。”兰珠笑道:“瞧你说的那么可怜,华姐姐她们难道就不能与你做伴了。”因此便就留了下来。
待到了湖畔送走了太妃等人,留在画舫上的儿女们就越发不拘了,楼上楼下的四散开去,吃酒的吃酒,看热闹的看热闹,只与自己较为投契的在一处。兰珠不擅诗文,更是对杯中之物兴致缺缺,这便拉着宝璐避到了一楼,倚坐在栏椅上看着岸边的热闹。看了一会儿,宝璐就觉得无趣,因此又来推兰珠,“我们还是去上头吧,待会儿放烟花的时候也好看些。”兰珠道:“在哪儿看不是一样,倘或你爱去我也不拦着,我还在这里清静。”宝璐嘟囔着又坐了回去,可是没坐一会儿又按捺不住了,“如此干坐着怪乏的,我去叫人拿些吃的来。”说着就跑去了。
兰珠伏在栏上想着心事,也没太留意身后,兀然被拍了下肩头倒是唬了一跳,随即就听一声窃笑传来,“在偷想谁呢,瞧把你吓得,还不从实招来。”兰珠回头看是幼仪,这便嗔道:“你们还真是一家人,走路都是没个声响的。”幼仪不服气,还说:“明明是你自己想的那么入迷,又要说别人的不是。”兰珠懒怠去争谁是谁非,只是看幼仪只身一人,便问:“你不在上头待着,跑这里来做甚。”幼仪道:“你能在这儿待着我就不能了?还是说你悄悄避开我们是要跟谁相会,我来反而打搅你了?”兰珠冷笑了声,也不争辩,只说:“倘或你要这么说,不如就与我待着吧,看看是谁会来。”幼仪却突然揉着兰珠讨好道:“好姐姐,我只是说玩笑,你还真与我生气了不成。”
兰珠心想我犯不着跟你生气,又不是不知道你的为人,真要是那样还不早就给气死了。嘴里故意说道:“既怕我会生气就不该说那样的浑话,说你一个试试,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幼仪这便赔罪说要罚自己酒,还让兰珠赏她个面子去上头,兰珠也不拆穿她,双双移步复回楼上。
这时汝阳王府的传话来说他们将于半柱香后在西南角的位置点放烟花,还请舫上的姑娘到时别吓着。于是众人都离了席往栏边去,兰珠还是不急,只让宝璐自己快去,反而与落后的信芳走到了一处。二人也不言语,却是没来由的相视而笑,万荣忙忙退回来挤开了信芳,笑道:“去那儿看,那边视野开阔。”说毕就把兰珠拉了去。兰珠也不挣,跟着去了万荣说的地方,早有齐瑞在那儿,所以别个都不来相挤。万荣与兰珠站去一半,巧的是幼仪也寻了过来,被万荣拉到了中间,与齐瑞和兰珠挨着。
待众人站定,那边又像是算好了似的,一个响箭冲天后,色彩缤纷的烟花便在夜幕下竞相开放。在烟花所发出的光芒的短暂映照下,众人尽皆痴醉,心驰神往。只有兰珠神情谨慎,如预期那样,幼仪指着另一边新绽的烟花呼道:“快瞧那边。”在万荣与齐瑞被顺利转移开目光的时候,兰珠恰好弯身拾披巾,却导致万荣无故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