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反倒是拿势上了，捻着帕子的手顺着鬓角抚了抚，没甚耐烦道：“大侄女刚刚说过的话莫不是想要反口了？”
兰珠笑道：“自然不是。只是，有一件事只怕婶婶还不知情，想着我们两家平素虽少有往来，只是现如今毕竟是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再怎淡漠始终也是一家人，此等好事没道理不让二太太知道。”杜夫人狐疑地凝了眼兰珠，还听兰珠道：“兰溪虽说不是二太太嫡出，但他毕竟也是二老爷二太太将来唯一的倚靠，二太太待他好那是有目共睹的，只是二老爷如今的境况二太太也不是不知道，就如当初兰月所说，兰溪若是想要出人头地，只他自己出色远远不够，如果能够拜在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门下，他日莫说是参加科考，便是入仕之路也会顺遂许多。”杜夫人一撇嘴，只当兰珠也在说风凉话，正不耐烦着，就听兰珠又接着不紧不慢道：“如今大老爷家中正有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在做客。”
杜夫人听了重重一怔，待回过神来的时候还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姿态，随口道：“开封府能有什么德高望重之人，便是有，那也是十好几年前的事了。”兰珠道：“前翰林学士孔儒孔老先生，不知能否称得上是德高望重。”
“……你是说，我朝第一个三元及第之人！”杜夫人惊诧的提高了声调，随即又觉不对，“孔老先生不是在京都，几时回了开封，我怎没听人说起过。”
兰珠不欲多说，只道：“总之，此刻人正在那边的书房，侄女原以为大太太今儿与二太太出门会把这事告诉你呢，再怎么说兰溪也是这家里最会读书的一个了。”杜夫人把牙一咬，恨恨地骂了一声。
兰珠权当没看到，还说：“只不过，二太太这儿闹了这么大动静出来，若是传到孔先生耳里。”说到这儿的时候有意顿了声，还笑道：“二太太或许有所不知，孔先生最是不喜看到有违孝、悌、忠、义、礼、义、廉、耻的事情，尤其是高门世家的表里不一。”
杜夫人忙不迭笑道：“不过是个误会，传不出这个院子的。”兰珠却不这么认为，“即便传不出去，事后大老爷也必会追问的，我们是没所谓了，兰凌身子一直就不中用，哪还指望他来考状元。兰若就更不用说，成天就知道舞刀弄枪，左不过是个武夫。兰溪就不同了……”说着拿眼看了看门口，道：“忘了说，大太太派来的人还在外头候着呢。”
杜夫人竟也犯了难，反问起兰珠该当如何。兰珠有意瞥了眼狗仗人势的方妈妈，道：“事情既然闹出来了，终归是要有人出来担的。待这事过了，二老爷明儿再带着兰溪亲自往大老爷那走一遭，大老爷只是看着不通人情，对兰溪却一直是看重的，哪还需要二老爷言语什么，自己也让他跟着一块儿去了。”杜夫人了然，这便让在场的仆妇们给何大娘赔了不是，只道是个误会，还让人把方妈妈给拿下，唬的方妈妈哇哇乱叫，杜夫人也是气大了，直让人拿抹布把她嘴堵上才算消停。
翌日，果闻得方妈妈被撵出府去的消息传来，而孔儒也答应了收贺家三兄弟当他的闭门学生。只是何大娘经了那样的事后，颇受了打击，接连着几日嗐声叹气的，不论纤云如何劝解皆不达效，还是兰珠说了一句：“大娘还是回京吧，在这儿终归是要受委屈的。”才使得何大娘动了容，忙道：“姑娘这话是要打我脸呢，就这么回去算怎么回事，老太太该怎么想，莫不是真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才被撵回去的。”
兰珠道：“那就别不舒心了，你这样我们瞧着也不好受，大节里的，还高兴着才是，犯不着为那样的人生气，何况她不是也被撵出去了，再不能作怪了。”何大娘又再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姑娘的处境越发难了，我没能帮着姑娘什么，还差几……”兰珠忙打断，道：“大娘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倘或没有你们，我一个人又能成什么事，还不是任人宰割。”
一直不说的纤云突然道：“姑娘就是太仁慈了，他们才敢这样欺压，要我说索性把所有事情都挑到老爷跟前，管他什么太太，大不了回京去，也好过这样忍气吞声的憋屈。”
没想到何大娘却与兰珠异口同声道：“鲁莽。”何大娘看向纤云，笑其不争道：“都像你这样直来直去的倒是好了，偏偏世人皆有圆滑狡诈之别，处事迂回曲折也是在所难免的。”
纤云直道：“那你倒是圆滑了，怎么还能着了人家道。”何大娘一咽声，苦笑道：“只能说是防不胜防，你往后还要多一个心眼，闲事莫理。”纤云努了努嘴，应声知道了，就不再说这事儿。
倒是安夫人颇受了一回气，不仅没有撵了何大娘，反而还让杜夫人指桑骂槐地数落了好一顿，气得也是几日吃睡不安，还泛起了头痛。那罗大家的献策道：“太太犯不着为这事生气，总的来说我们也没什么损失，方婆子本就是个涎皮赖脸的，又爱吃爱赌，嘴还大，留在府里也是个祸害，如今被打发了出去正好，省得将来纠缠不休。”
安夫人一手抵着小几，抚着额道：“话虽是这么说没错，只是没将大丫头身边那两个撵回去，日后总不便宜，还有那孔儒，我之前不是让你打发人去外头散些话传进他耳朵里，找的都是些什么人，瞧把老爷高兴的。”
罗大家的忙道：“这事我也纳闷儿，按理说福贵办事向来稳妥，这等小事不应该出岔子才是，太太还容我去盘问一回。”安夫人摆手，道：“罢了，现在再去追究也为时已晚，往后还小心着点办事就是了。”因不见兰若，便问，“兰若又跑哪儿去了，早晚也不见人影。”罗大家的道：“二爷昨儿一早便去了营里，说是去住三五日再回来。”
安夫人听了越发来气，还握了拳在桌上捶了捶，恨道：“没出息的东西，找个这么好的先生有什么用，成天到晚就知道混在那群草莽之中，我还能有什么指望。”
罗大家的忙宽慰道：“太太消消气，二爷如今年少，难免贪玩了些，等过上几年，娶妻生子了也就知道收性了，这个家早晚还是要指望二爷的。”安夫人却没这么宽的心，还道：“马上派人去把他给我找回来，他要是不回来，就说我要死了。”罗大家的见安夫人是真动气了，这便也不敢再劝什么，应了声是，就退出上房了。
安夫人还未卧舒坦，安陆元又在门外请见，这便又起身更衣，唤了进来。因在节里，安陆元的衣着颇为明亮喜气，加之他又长得唇红齿白，这会子往屋子里一站，倒还有几分美男子的气质凸现出来。见他老实的在地上立着，还叫到炕上来坐着。
安陆元不敢，先问了安夫人好，才在熏笼边上坐了下来。安夫人吃了口茶，因说：“听说家里来信了，可有什么要紧事。”安陆元立起身，回说：“就是一些家常话，没什么紧要的，还让侄儿给姑妈姑父带好。”
安夫人虚按了手，让安陆元坐下说话，她道：“没事就好，你父亲的身子一直就不太中用，如今年岁越大还要好生保养着才是。你也是，别见天儿就往大姑娘那儿去，她还能跑了不成，当务之急还是把书读好才是正经，家里就指望你成才了。”安陆元又立起身应是，因说到兰珠，还道：“侄儿瞧着妹妹对我也没多大意思，倘或再这般纠缠下去，到头来只恐自讨了没趣。”这样说，却也是为刺探虚实。
安夫人又岂会看不出安陆元的小心思，这便道：“你急着什么，读书也不见有这个热忱，只管好生待着就是，她如今才多大，人事不知的懵懂丫头，待她及笄之后再说不迟。”
安陆元不知安夫人是何盘算，只是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兰珠如今才十四，对男女之情必然是蒙昧无知，自己如果缠紧了，反倒会令她生厌也未可知。因此还下定决心要好好读书，倘或能在下期科考中高中，兰珠或许会对自己另眼相待。
安夫人见安陆元眉眼带笑，也冷笑了声，还问他，道：“兰凌这些日子可否还常邀你出门？”安陆元道：“自打跟着兰若炼拳，倒是少外出了，听他屋里的莲儿说，一上更就倒下睡了。还真别说，兰若那拳法颇有些成效，听说兰凌这几日睡得很是安稳，常常一觉到天亮。”安夫夫只道那就好，安陆元瞧着安夫人面露疲乏之色，这便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随后就退出了上房。
恰好又在廓下让他碰到罗大家的，还拦下，问道：“梅园里是不是住着什么人？”罗大家的回说：“我们也不大知道内情，听太太说是老爷的一位故交，我们谁也不曾见过。老爷一早就放了话，素日里少往那儿经过，若是惊扰了园中的客人，还撵出府去。”安陆元嘀咕了声奇怪，就听罗大家的嘱咐，道：“三爷可别莽撞跑了进去，上回听说大姑娘误入了园去，还被老爷狠狠喝斥了一回，不管那里头住着什么神仙人物，我们还是避着些为是，又没多干系的人，打探来也没意思。”安陆元嘴里应和着是这么个道理，心里却有别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