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想要做到这些的一切前提，必须是大开海禁，鼓励朝廷还有民间的海外贸易。朱祐樘说完望着面无表情的朱见深，默然不语。
醍醐灌顶一般，朱见深听到儿子这般说，心中一下子敞亮，如果真有这么一种农作物能够在任何地方生长，那么饥荒就不再是可怕的事情，可是牵扯到大开海禁，朱见深有些犹豫，太祖皇帝严禁海外贸易，到的成祖时有些松动，如今到了自己这一代，也只是恢复了一部分市舶司，部分开禁，如果像儿子所说，全面开禁，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朝堂上的无边争执，一想到此，头登时痛了起来。
朱祐樘看着不停抚额的父亲，有些不解，“父皇可是身子不爽利？”
“无妨，你所说的大开海禁，朕心中自有定夺，不过关于你所说的引进海外作物，倒是可以率先在朝贡的番邦中试试看，如果真能够出现更好的作物，到得那时再说这些不迟。”
看到儿子还想要再说，朱见深立即起身，“好了，今日的考校朕很满意，你如此用心，朕心甚慰，用功的同时，不要忘了自个儿的身子，朕听说你寝殿的烛火一直到很晚才熄？”
心底暖流缓缓泛起，朱祐樘只觉浑身犹如置身温暖的海洋，感动于父亲对自己的关心，回答的声音有些颤意，“儿臣谢父皇关心，日后必定早些歇息。”
“知道就好，你去陪着你皇奶奶吧，朕想起还有事未处理，就先回去了，告诉皇奶奶说此次就不在这里用膳了，朕下次再来。”
说完就抬步向门口走去，一个转身就消失了身影。
“父皇慢走。”望着空无一人洞开的门扉。朱祐樘躬身恭送。
感觉殿中的压力一下子小了许多，朱祐樘身体逐渐放松，刚才父皇在的时候，只觉得殿中的空气都稀薄了许多，这就是帝王的威压吧。
出声让何鼎关上了门，朱祐樘来到床边，将床下格子中的图册一一取出，翻开仔细浏览。
刚才所说的那些，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从这些画册上悟出来的，他有些呆滞。这画册是瑗姐姐给自己的，她竟是想让自己明白这些么？可是她一介女童，如何会操心这样的家国大事。如果不是，那这些画也太过深奥了些，头一次，朱祐樘对张瑗产生了深深地好奇。
怀恩看着急急前行的朱见深，面露狐疑。从太子那里出来之后，陛下就这般行色匆忙，是出了什么问题么？可是任他细细端详也未看出朱见深有丝毫发怒的影子。
朱见深只觉刚才儿子的一番话，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虽说他也曾想要做些革新，可是竟从未从这个角度来考量过统治这个国家。回想起才只有十岁的儿子，身量还未抽长，如今才及自己的胸膛。可是胸中却以已经有如此丘壑，他深感欣慰的同时却也有阵阵失落，孩子长大了啊，可是自己却越来越老了。
“老了啊。”失神的朱见深竟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唬住了身后的怀恩。
“陛下千秋鼎盛。如何言老？我大明江山千秋万代，还等着您治理呢。”怀恩连忙出声。
明知道是臣子在安慰自己。朱见深心中的失落却也淡了几分，感觉到腹中的饥饿，朱见深停下脚步，看了看自己身处的位置。
“怀恩，去长安宫。”还是去看看贞儿吧，已经好几日都不曾见过她了，朱见深心中甚为挂念。
“微臣遵旨，摆驾长安宫。”扶着朱见深上轿，放下轿帘之后，怀恩吩咐轿夫。
初生的旭日，散发着清亮绮丽的微光，透过长安宫雕花的窗棂穿了进来，光可鉴人的地板上都能够看到忙碌宫人的容颜。
怀恩看着掩着的绒帐，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陛下，该起了，已经辰时一刻了，早朝时间快到了。”
帐中的朱见深，翻了个身，拦腰抱着万贵妃，眉头紧皱，艰难的睁开了双眼，漂亮的桃花眼加上此时迷蒙的水色，早已经清醒的万贵妃伸出双手，抱着朱见深的头颅，给了他一个深情的吻。
嗅着万贵妃身上的香气，感受到她馥郁甜蜜的红唇，朱见深浓情乍起，两人好一番纠缠，等到朱见深起身时已经将近辰时三刻了。
“快，你们动作利落点，耽误了早朝有你们的好果子吃。”看到身着明黄丝织中衣的朱见深下床，怀恩招手让宫人进来伺候，吩咐他们加快动作。
直起身，让宫人给自己穿上龙袍，接过漱口的水，轻漱几下，吐到一旁的铜质盂中，弯身洗脸，温热的水让朱见深感觉舒适。
待到他一切收拾停当，并未用去多少时间，转过身，朱见深看着想要起身的万贵妃，面露心疼，“贞儿，时间还早，你多睡会吧，朕这就去上朝了。”
坚持着起身，万贵妃身着里衣，福身，“谢陛下垂怜，您快去吧，让臣子们等就是臣妾的罪过了。”
“好，朕这就去了，罗织，扶起你家主子。”说完朱见深将眸中的眷恋收起，转身，踏出殿门，迎着朝阳向奉天门急急去了。
“娘娘，您快起来吧，陛下走远了，这天寒地冻的，小心自己个儿的身子。”身穿深蓝宫装的罗织上前将万贵妃搀起坐在床上。
“本宫的身子本宫自己清楚，对了，那件事情进展如何了？”拉过锦被盖住，万贵妃问道。
“启禀娘娘，梁公公已经有眉目了，因着昨晚陛下在，所以一早就在殿外候着了。”退到一边，罗织恭敬回答。
“哦，如此，本宫这就梳洗。”说完向着妆台走去。
梁芳想着自己打听到的结果，来回踱步，焦急的等待自己主子的到来。
“梁芳，有什么消息了？”披着纯白色狐裘大氅，戴着七宝凤冠，一身绛紫色织金妆花罗锦衣袄裙的万贵妃姗姗来迟，还未落座就率先询问站立的梁芳。
“小的叩见娘娘，娘娘金安，经过小的的不懈努力，终于打听到了太子这些年都在和什么人来往。”
并未落座，万贵妃站在紫金飞鹤蟠龙铜炉前，温暖着双手，挑了挑眉，“是谁？”
“娘娘，这事情说来也巧了，小的本来并未打听到消息，实在是太子每次出宫，身后都有不少人保护，我们的人难以靠近，有一日小的无聊在街上乱走，不意竟走到了崇教坊，恰逢几个孩子在抢夺一件东西，小的并不理会，可就在转身的时候，眼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画面，立即回身制止了他们，小的将他们争夺的东西拿在手里一看，与上次您得到那本画册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小的就假装很感兴趣，问他们这是谁画的，小孩单纯，就告诉了我是梁家巷内张家孩子的，平日里大家玩的要好，只觉得画册好玩的紧，也时常借过来看看，此次正是因为大家都想看才打了起来。
小的就旁敲侧击，问是张家谁画的，还有张家平日里和什么人来往，他们说道经常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来，找张家小姐姐玩，听了他们的形容，小的心中兴奋异常，那可不就是太子殿下？原来他竟是和这样一个平民女子相交，小的深怕有误，又在四周的邻里之间打听，确定了那些孩子的话，所以小的就赶紧来禀报了。”
“平民女子么？你说姓张？那这张家又是何来路？”摸索着双手，万贵妃抬眸看向梁芳。
“娘娘，这张家共五口人，两男一女三个孩子，那个画画的女子是大姐，父亲叫张峦，是国子监的学生，母亲姓金，相夫教子，平常人一般，并无太大的背景。”
“这样么？哼，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就连老天都在帮着本宫，平民之家么？还是女子？”万贵妃收了手，坐在了榻上，由于是在偏殿召见，是以她有些放松。
接过罗织递过来的红枣茶，轻啜一口，缓缓放下仍冒着热气的白玉碗，看向罗织，“你来，本宫有话吩咐你。”
罗织近前，听着万贵妃的耳语，臻首轻点，片刻之后，来到梁芳身边，“梁公公”
等到罗织说完退后，梁芳大睁着双眼，“娘娘的意思是？”
“甭管本宫的意思，你只要照着做就好，另外，此事只有天知地知，在场的三人知悉，如果有任何消息泄露，到时候不要怪本宫不顾情面。”沉了粉面，万贵妃此刻的神情却是有几分狰狞。
“是，小的明白，保管此次万无一失。”一个哆嗦，梁芳立即垂首恭敬应答。
“这般才好，好了，你下去准备吧，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呢，这个时辰了，本宫也要去向太后请安了。”
重新披上大氅，看到梁芳退下，等到宫人掀开暖阁厚重的门帘，被罗织轻搀着小臂，万贵妃伫立在暖阁前，沐浴着早晨清新的阳光，呼吸着冷冽的冬日气息，狭长的凤眸微敛，望向庭院中怒放的重瓣红色寒梅，轻轻低语，“本宫很期待你的表现呢，希望你不要让本宫失望哦。”
噙在唇齿之间的呢喃无人听得分明，口中呼出的气息落入寒冷的空气中，化成了白色的烟雾缭绕在她的唇边，顷刻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