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说到此处,略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不过草民当时猜测跟冯大人一起吃饭的应该是个女子。”
“哦,因何有此推测?”
“因为我去冯府收回杯碟碗筷的时候发现其中的一双筷子上沾有女子的唇脂,”说着,他朝冯夫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我那时以为跟冯大人一起吃饭的是如今的冯夫人。”
而此时冯夫人看冯义的眼神已经跟方才完全不同了,当年那个跟他一起在府里吃饭的人当然不是自己,自己压根儿不知道在自己跟他成亲之前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她只觉得此时站在堂下的那个男人陌生得很,跟自己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的夫君完全不同,究竟是自己错看了他,还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伪装得很好?他究竟还隐瞒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冯义看到自己夫人和两个儿子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心中也愈发慌乱起来,难道他们都已不相信自己了?不,不能,自己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得到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这些,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将它夺走!
“简直是一派胡言!当日我确实定了一桌酒菜让人送到府中,可是我并没有宴请任何人,只是看宅子快修葺完成了,婚期也即将临近了,所以想自己一个人庆祝一下,当日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项云瑾听了他的话,转而询问另外一边的证人,“当日冯大人统共点了多少酒菜?你去收回杯碟碗筷的时候,那些菜还剩下多少?”
“共六荤三素九碟菜,外加一壶竹叶青。”
项云瑾嘴角笑意暗含几分讽刺,“冯大人自己一个人点的菜倒是不少。”
冯义隐在袖中的手已经是冷汗湿透了掌心,面上却犹自镇定道:“既是为了庆祝,自然不能那么寒酸。”
项云瑾也不反驳他,而是继续问证人,“那你去冯府收拾的时候,菜还剩多少?”
“几乎都没怎么动过。我当时觉得扔了太浪费……就拿回家给家里添菜了……”反正掌柜也不会知道,不吃白不吃。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我把酒菜送去冯府的时候,准备的是五个酒杯,可是等到去收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当时冯大人说不小心失手给摔碎了,当场就给赔了三枚铜钱。”
项云瑾身子往后一靠,拿眼将冯义一睇,“说说吧,当日你宴请的人究竟是谁,筷子上又为什么有女子的唇脂?当日跟你一起在冯府吃饭的人究竟是不是孙采的姐姐孙芳?”
冯义被项云瑾这一连串的追问问得心慌意乱,生意不自主地就拔高了些,“不是!我没见过孙芳,更没有杀她,这全都是污蔑。”
“冯大人,本王也很想相信你是无辜的,可是这几个证人的话,你一个都反驳不了,证据一条条都指向你,你觉得你眼下再喊冤枉,本王能信你吗?还是说,你要指证他们一起联起手来污蔑你?那本王倒是好奇了,他们图什么?”
这时候陪审的刑部众位官员看冯义的眼神也不一样啊,是啊,人家为什么要联起手来污蔑他啊?看这几个证人,每个都是上了年纪的,实在没有必要再折腾什么,再说了,他们污蔑冯大人也没什么好处啊?看看那举告人,一身粗布简钗,眼见着手里是没几两银子的,肯定是收买不了他们诬告当朝户部侍郎的。再看她的姿色……实在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以色相诱显然也是不可能。
而且就以他们多年审案的经验来看,方才这几个证人站在堂下举证时,个个眼神坦荡,神色自然,并无丝毫说谎的痕迹,反而是冯大人眼底的慌乱越发明显。
这么看来,冯大人当年在跟冯夫人成亲之前,确实跟一女子纠缠过,若是出于怕她会毁了自己的前程,而将她毒杀,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尸骨就在冯府中发现,再加上这些证人的证言,说实话想要相信冯大人什么都没做也是难。
“下官如何能知晓他们图什么?下官只知道他们说的事,下官并没有做,至于那具女尸,下官也是完全不知情。”
还不待坐在公堂之上的项云瑾说什么,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原本一直没有说话的孙采,却忽然箭步上前,双手狠狠掐住了冯义的脖子,只见她瞪着冯义,目赤欲裂,语气阴冷得似乎是从地狱而来,“你不知情?你一杯毒酒要了我的性命,找道士作法将我压在井中二十多年,不得转世投胎,结果就来了这么一句轻飘飘的,我不知情?冯义,你何止是狼心狗肺!”
冯义只感觉她一双寒凉如冰掐着自己的脖子,那股冷意从自己的脖子沿着背脊朝自己的整个身子传开来,这语气……如此地熟悉,还有眼前这张相似的脸,他顿时害怕得浑身发抖。
所有人听到孙采这话,都是被吓到了,她这是什么意思?是被她姐姐附身了吗?就连衙役都被吓得了愣住了,一时间竟没有人上前去将孙采给拉开。
一张脸因无法呼吸而憋得通红的冯义用力地去拍打孙采的手,孙采却毫无知觉一般,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这句诗还是当初我在帮你收拾书橱的时候偶然看到的,虽然我读的书不多,可也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那时你还笑我,说我是杞人忧天,你说,此一生你绝不负我。你上京赶考的那日,我送你出村口,你信誓旦旦地说,一旦考中,就回来八抬大轿地娶我。”
冯义不再挣扎,那些已经久远到他根本不想再去想起的回忆一点点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自己跟芳儿自小两小无猜,她温柔体贴,事事为自己着想。在她眼里,自己样样都好,是天下间最最好的男子。而那时自己也以为她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女子,此一生若能跟她共度,定当是没有遗憾的。
后来……自己到了京城,一举高中,富贵繁华一下子都堆到自己面前来,那时候自己才明白以前是自己的眼界太窄了,才会觉得天下女子她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