刈州东市?寰亲王府
“果然不出三哥所料,那个素宛秋,最近已经在铺垫着想要收网了。”
宫帷仍自闲闲啜饮着茶水,待到饮尽,方才轻轻一笑,又将自己和宫幄的杯盏续满。
“自作聪明的蠢货。”
“要说那个小姑娘,容色美艳绝伦,性子也淡泊孤洁,实在不像是藏着心思的样子。若非晓寒告诉我是连归萤她们设下的圈套,只怕此番当真要栽跟头了。”
“你素来也不是好色之人,又怎会中这般拙劣的算计。”宫帷似是不喜宫幄这样妄自菲薄的玩笑,斜睨了一眼道,“去年我们抓到老五的时候,他就只说欠了外债,向我们要过五百万两银子。那么多的钱,我自要留个心眼。经人一查,才知竟是送去东市桃销楼,做了当时牡丹状元的赎身银钱。”
“是啊,老五素来也不是耽于女色之辈,我当初心里也是纳闷。”宫幄笑着吹了吹冒着热气的清茶,“原是那时我们不知他和连归萤的首尾。如今再看,倒也无甚奇怪了。”
“这个老五,委实阴险。”宫帷提到宫幡,心中便气郁烦躁,“他庸庸碌碌这许多年,竟都是装疯卖傻,苦心蛰伏。谁成想我们兄弟二人苦心与宫帱斡旋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东宫倒了,又冒出这么一条拦路恶犬!”
“老五的手腕的确高明。论说这些年,三哥也朝上也不可谓不尽心。只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你虽然博得了功勋爵位,却也失了贤名,失了父皇对你的信任啊。”
“父皇还有什么可说的。除了去了的老二,他对我们兄弟四个谁尽信过?”宫帷冷笑道,“我早已不在乎他的信任。如今他日薄西山,要趁着他糊涂,除了那个老五和连氏才是要紧!”
“父皇的病情不见好转,的确是我们对他们下手的良机。”宫幄笑道,“这么想的也不只是我们。这不他们也耐不住手脚,急着借那素宛秋,想要来折断你的臂膀吗?”
“什么臂膀…你是我的弟弟。”宫帷挥了挥手,“只是连氏此招当真蠢钝,想凭一个伎女扭转乾坤,真是异想天开。”
“虽说异想天开,臣弟倒当真好奇,这被雪藏的牡丹状元,该是怎样的倾城之貌呢?”
“你说得邪乎,倒像是亲眼见过的一般。”宫帷再度瞥了宫幄一眼,没好气道,“这些年你也从不曾招妻纳妾,如何今日对一个微贱的伎女连连夸赞?”
“三哥勿怪,臣弟也只是好奇而已。”宫幄笑着将茶盏一搁,“至于妻妾之事…三哥勤于政事,严于律己,这些年来从不近女色。有你榜样在前,臣弟自然不敢先娶。”
“朝中蠡侯独大,百官无权。我是想着娶一个小官人家的女儿不但没有助益,反而平添许多麻烦,故而不娶。怎么到你口中,我倒成了你娶亲的妨碍了似的?”
“哪里的话…哎呀呀,好生的,三哥怎么说起这些来了!”宫幄略微红了脸,闭起眼睛摇了摇头,“言归正传,三哥你打算如何应付这一局呀?”
“有什么可应付的,将计就计便是了。”宫帷不屑的撇着嘴,“不出意外,那伎女定是要会你出去,等你到了之后——”
“——等臣弟到了之后,他们便会将事先安排好的人扮作尾教死士,佯作我与他们碰头的样子。届时老五再想办法请来父皇,便可治下我的谋逆之罪。”
“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谁知道连氏会不会有什么别的盘算。不过只要我们洞悉了他们不怀好意,备好人手,谨言慎行,便可有备无患了。”
“他们拿不到实证,自然只能用这样的把戏。”宫幄轻笑,“三哥放心,经过旧市口设伏,链月山擒贼两次,臣弟已是经验丰富,必不会再吃他们的亏了。”
“话虽如此,两次让你身涉险境,为兄心里也是千万不舍啊。”
“三哥,你我兄弟,何必这么说话。”宫幄站起身来,推开房门行至廊下,看着春雨淅淅沥沥顺着屋檐滴入茶梅花圃,“你是我至亲的兄长,扶你上位是我此生最大的信条。为达目的,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可以牺牲。”
宫帷一怔,随即搁下茶盏,缓缓行至宫幄身侧,凝视着廊下含苞的胭色茶梅:“你做这些,只是为了助我登上皇位吗?”
宫幄不意宫帷有此一言,转头望向身旁的兄长。他自小爱玩爱闹,能吃能睡,身量长得也比端方持重的宫帷高出半头。此刻居高望着兄长瘦削而尖利的侧颜,竟无端的感到几分晦涩的哀凉之意。
“三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宫帷转身,突然向宫幄逼近两步,宫幄有些仓皇的连连后退,背后一凉,却是已经靠在了被雨水打湿的冰冷木柱上。
“你…”宫帷的眼中有宫幄从未见过的绵绵心绪,仿佛花瓣上颤抖着的晶莹水珠,“你当真,从来只把我当做你的兄长而已吗?”
有些微凉意透过背脊涌入心房,宫幄不觉身上便有些发颤,雨水滴滴答答的打在房檐上,似乎也丝丝缕缕的,透入了他思绪迷乱的脑海。
——
刈州已然连绵三日阴雨。
瀛妃梓宫已在汧淇宫停灵六日,明日便要送入皇陵了。
按照计划,宛秋昨日已经向宫幄邀约相见。因着先前她一直自称是拂筠馆方倌人,我们便事先去拂筠馆包下了两间屋子,其中一间便作为二人相会的地点,以免宫幄生疑。
而我和萨容带着一众罡风旗精锐,就埋伏在另一间厢房里。因为我重伤未愈,花姨和卓影原本是不赞成我过来的。可是我生恐宫幄狡猾,萨容照应不来,便嘱咐段冥在桃销楼沉心运功养伤,自己则不顾大家反对跟了过来。
就在众人屏息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我听见了男子的脚步声,不徐不疾的走进了隔壁宛秋的房间。
宫幄来了。
“殿下…”我听见宛秋仙籁般的嗓音有些发紧,“奴…拜见四皇子殿下。”
“宛秋姑娘不必多礼。你我虽是初次见面,之前却也通信多时,到底算是半个知己了。”
“殿下虽认奴家是个知己,奴却…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不敢在殿下面前妄自尊大。”
却听宫幄一声冷笑:“姑娘既然自怜身世,随小王回澂郡王府做个通房岂不好,何必整日苦守在这见不得人的所在?”
宛秋一惊,忙敛了慌张语气强自镇静道:“殿下…殿下您说笑了。奴卑贱之身,洒扫侍奉尚且不配,如何做得殿下的——”
“——你若当真只是个倌人倒也不算卑贱。”宫幄的笑声令人汗毛倒竖,“可你偏偏受人指使,做这样的无耻勾当。宛秋姑娘,小王当真替你惋惜啊!”
萨容与我交换了一个惊惧的神色,当即夺门而出奔去隔壁房间。等我被死士扶着走到隔壁门口时,眼前已是一片混乱——萨容抽出玉裳剑指着丈许开外的宫幄,而宫幄已经将宛秋擒在怀中,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宛秋白若凝脂的颈间。
“把匕首放下!”
“把剑放下。”
宫幄说着,便将匕首向宛秋颈间挪了半寸。殷红的鲜血霎时洇出,滑过宛秋的锁骨流进小衣中。
萨容一凛,眼睛虽仍自紧紧瞪视着宫幄,手臂却已缓缓移开,铮的一声,将玉裳剑抛到了地板上。
“放人。”
宫幄并不理会萨容,却缓缓将目光移至门口我的身上,绽开一个阴森的笑容:“几日不见,本王还寻思着,连姑娘怎么不在宫里陪着五弟?原来是躲在桃销楼,和你的这几个喽啰们筹谋这种愚蠢的勾当。”
“你怎么知道的?”
“晓寒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藏了那么久,你觉得他会不认识名动一时的牡丹状元吗?”宫幄的鼻尖在宛秋的鬓边来回蹭着,“不过也幸好当时没有拆穿,不然本王今日,只怕也没有这一亲芳泽的机会呢……”
“宫幄!”我惊得下腹一阵抽痛,“你离宛秋远点,不然我杀了你!”
“连姑娘欲杀本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又何苦挑今日来杀,没得拖累了美人儿的性命。”宫幄再度笑起来,“不怕告诉你,今日本王也算有备而来,此刻拂筠馆外已经聚集了澂郡王府的半数兵力。半个时辰后本王若没有出去,他们便会闯进来,屠尽这里的所有人。”
此言一出,萨容便回头与我相视一笑,我捂住伤口,放声向隔壁高呼道:“你们都听到了,还不快去!”
“是!”
原本与我和萨容潜伏在隔壁的五十名罡风旗死士闻讯即刻齐齐应了一声,迅速的向楼下奔了出去。
纷乱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宫幄脸上的震惊神色仍自未曾褪去,他后知后觉的猛然望向我,狰狞了面孔道:“你没有去请父皇——你早知道本王知道……”
我笑而不语。
“——即便…即便你能除去我的人,连归萤,难道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实不相瞒,今日我就是来取你性命的。”
“你疯了!”宫幄顿时一声暴怒的吼叫,颤抖着将手中匕首又往宛秋颈间逼了几分,“本王乃当朝皇子,你想拖累你的这些朋友和你一起死吗!”
“萨容!”
萨容身法极快,陡然向宫幄一挥长袖,艳粉色的浓厚烟雾滚滚而出。宫幄尚未来得及惊叫出声,手上已经卸了力气,匕首一声钝响掉在地上,随即他自己也笨重的摔了下去,意识全无,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