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知道母亲长什么样。
据我父亲偶尔提到过，母亲阿玉生前长得很漂亮，也很开朗，爱笑。是个存在感与我从小长到大的垃圾山格格不入的人。但是她并不嫌弃我父亲窝囊爱喝酒，心甘情愿的和他住窝棚，在工厂里出苦力度日。
据我父亲说，她是在生完我之后就回工厂上班，结果一时体力不支，一下子就卷进了大机器里，连具整尸都没有。
我从没有见过我母亲的坟，也没有去过那个害死我母亲的工厂。
因为我父亲每次打我，总是说阿玉是被我害死的，没生我，她就不会出意外。
所以也因为这样，我不仅从没想过她，小时候还曾很讨厌她，认为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自己找死才嫁给那样的父亲，住进那样的地方，甘愿窝在整个世界最脏最破的地方，虚度自己。
但是我发现错了，就在那个神秘的校长说出我母亲的名字的时候，就在他向那巨人的投影厉声质问的时候。
我才意识到：十几年来，我对我的母亲一无所知。
“你说什么？”我脱口而出，但是校长却并未打算理会我的样子。
“这样么，”巨人似乎早已料到校长的态度，“这样的话，似乎就无话可谈了呢……算了，虽然我之前心中有些寄希某些人能知道好歹，这样吾辈也就可以省些功夫了。”
巨人的身影开始变得影影绰绰，似乎是那些小东西的能源不太够了。然而就在这时，校长却再次开口了：
“你难道不好奇我旁边的这个愣头青是谁么？”他明显是对巨人问的，声音不大，但是欲要离开的独眼巨人还是微微侧过头来，虽然仅仅是轻轻一撇，那灼热得如同熔浆一样的视线仿佛随时可以一下子将我烧穿。
“我对寻常的毛头人类不感兴趣。”巨人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他就是阿玉的儿子。”校长指了指我，继续说道。
“阿玉。”巨人说的不紧不慢，但是原本已经转过去的魁梧身形，再度又转了回来，那散发着红光的感应器紧紧的上下打量了我好几遍。
“基因序列确实很相似，”巨人先是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而后又突然大笑了起来。
“好，阿玉的儿子。”他又重复的念叨了一遍，随后看向校长，视线不再在我的身上停留，“你，和你的这个小小的学院，将会因为这个小子而多存在几年。”
“怎么？先进的机器人也会动了感情？”校长嘲弄的说。
“不要会错意了！”巨人低喝一声，“这个毛头小子以后究竟会如何，吾辈只是好奇这一点罢了，好好的教导他吧！校长大人，我会先去休养生息，暂时不再去过问人类的事情，但是不要以为我这是服软！我会很期待和他再度见面的那一天！”
说罢，巨人的身影在学院上空闪烁了几下，随着此前那些红色飞行物耗尽能源纷纷坠落，彻底消散了。
校长久久伫立，良久，才长叹一声，转向了我，带着略微疲倦的口气开口说道：“我猜，你现在有很多问题了，对吧？”
张羽跟在校长的身后进了室内，落地窗在他们身后闭合，路不长，但张羽却觉得他走得太慢，没错，现在的张羽有一肚子的问题来问他，这个怪人最好做了充足的准备来应对。
校长一直没有说话，来到那刺客的尸体面前，随手一撇将尸体撇开，也不多做清理，径直盘腿坐在了地上。
张羽站着，也没有动。
“我的名字并不重要，我是这所学院的校长——你知道这个就已经足够了。”校长看了张羽一小会儿，先开口道，“我的相貌也更加不值一提，估计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最重要的应该就是你母亲到底是谁吧？”
“是的。”张羽简短的回应，似乎更多的，是想让校长自己来解答。
“那就应该和这个自称叫嬴政的，我过去的门生扯上关系了。”校长苦笑了一声。
“你们还提到了这所学院的过去。”张羽提醒说。
“啊……是的，”校长的头微微扬了扬，“圣加特贝鲁学院，好久未有听别人提起了，不过这时间过去的好像也并不长，因为实在是刻骨铭心，太刻骨铭心了……”
“圣加特贝鲁学院曾经被誉为‘帝国边陲的明星’，是即使在方圆数百颗星球里也再难挑出第二个的好学校，当然，这所历史悠久的学校里，最好的学科都是和机甲有关系的。”
“那个时候我还是那所学校的首席教导，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职位，每天都得和那些像你这样年纪的皮孩子打交道，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第一次见到你的母亲……和这个多瓦吉。”
“嬴政……这个多瓦吉和我母亲认识？”张羽出声问道。
“是的，”校长点了点头，“他和你母亲自打我认识的时候就很熟悉，不过似乎是属冤家对头的那种情况。想当初，他们两人的天赋都很高，吸收东西非常快，基本上不是整个学院里的第一就是第二——不过谁比谁厉害，这倒很难说，或许也因为这样，你母亲……阿玉，和多瓦吉，也就是现在的嬴政，谁都不服气谁，所以偶尔会做出一些违法校规的事情，现在看来，反倒是不离奇了。”
“那么后来呢？”张羽追问，他现在只想知道是什么造成的母亲之死，隐隐的，他觉得和这个如今的独眼怪物脱不了干系。
“后来？”校长苦笑道，“或许是因为太想赢，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后来这个多瓦吉逐渐觉得人类的肉体太过弱小，太容易受到伤害，所以他的研究就从如何比过你母亲，如何研究出更厉害的机甲技术，逐渐转变成如何用机甲的技术加强人体自身。时间不长，他就开始琢磨利用真实的人体来做实验，最后，他的实验害死了一个年轻的后辈，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就在毕业临近的时候，我们几个高层管理和当时的校董一致决定将他开除学院，为了尽可能减轻影响，我们又紧急联系了警方，以求将其尽快抓捕。”
“如果他老老实实的进了监狱，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吧？”
“没错。”校长回答说，“虽然造成了人员伤亡，但是他的实验到底还是成功了，他后来设法从暂时控制他的地方逃了出来，偷偷潜回了实验室，借助他自己发明的设备，将自己的那套理论，完整无遗的实践在他自己身上。”
“于是他成功了？”
校长痛苦似的点点头，“当时是我第一个冲进了他原本应该已经关停的实验室，但是他已经从设备里走了出来……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张羽对校长的含糊其辞表示不解。
“机器人，他将他自己人为改造成了一个怪物一样的家伙……”校长回答说，“他当时声称他已经人工进化成了全新的种族，半人类半机械。他当时叫嚣得很厉害，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让自己的称呼变得和那位古老而残暴的征服者一样了。每每想起，真不知道是他改造完之后才发得疯，还是在那之前就已经疯了……”
“有的时候我也真希望真正疯掉的人是我，所看到的，听到的不过是我的幻觉，”校长说到这里，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但是不可能，我身上旧伤的疼痛每天都在提醒我，那确实是真实的。”
“听你们的说法，圣加特贝鲁学院后来被毁掉了……你……您就是在那个时候受的伤？”张羽在这时开口问道。
“是啊，虽然并不完整，不过还是捡回了一条命……”校长叹了口气，“但是学院，连同共计一万五千七百八十三条人命……其中就包括你的母亲，阿玉。”
良久的沉默，然而之后，张羽还是开口问道：“那么……我的父亲……？”
“你父亲？”校长略微抬了抬头，“你在垃圾山的那个父亲只是个受你亲生母亲托付的普通人而已。阿玉早在嬴政事发之前就已经生下了你，虽然她还是学院的学生，但是年龄已经到了让我们不能干涉的地步了，而你的亲生父亲……唔，只记得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没有什么别的印象，但是也是在那场灾难中遇难了——两个人死在了一起，也算是一种不恰当的安慰吧。”
张羽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这个校长大楼，他只觉得机甲学院太大了，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但是等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且对面同样有个坐在地上的女生。
“唉哟痛痛痛……你怎么就不看着点儿啊？！”那女生的穿着有些怪异，但是嗓门儿不小，还没等从地上站起来，张羽就听到了她又是一声哀嚎。
“我的布朗尼啊啊啊！！！排了好久才买到的啊！”
就在张羽还在稀里糊涂的琢磨，这个布朗尼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的时候，他的胳膊就被面前这个比他还要高半头的蓝发女孩儿一把攥住了。
“混蛋！我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才抢到的巧克力蛋糕！现在你怎么赔我？！”这丫头力气也不小，三摇两摇的倒是也把张羽给摇晃醒了。什么老爸老妈独眼怪物的，去他的吧！现在明明是这个蓝头发的小妞更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