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屿筝从昏沉中醒来的时候,迎上了芷宛那双满是担忧的神情:“小主!你醒啦!”
屿筝缓缓起身,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回过神的一瞬,她猛然一惊急急将锦被扯起,却察觉到身上已换了一身齐整的赤丹色贴身小衣。
“什么时辰了?”屿筝嘶哑着声音问道。
“回小主,已是辰时了……”芷宛轻声应着,搀扶着屿筝从榻上坐起,又将绵软的新被放在屿筝身后,好让她坐的更舒服些。
辰时……屿筝揉着额头,感觉到身体还一阵一阵的酸痛。脑海中闪过昨日皇上粗暴的欢爱,屿筝不免微微颤抖起来。
芷宛将披风轻轻覆在屿筝身上,便急声道:“小主可是觉得冷?小主昏睡了一夜,身子烫得厉害。皇上命太医来瞧过,又用了药,这才退了烧……”
屿筝不知自己是何时昏过去的,只犹记得皇上一次次地要她,在她的耳边一遍遍低唤着她的名字。
惊惧包裹着她,随即竟渐渐化作一阵强烈的恨意。原本清美的双眸溢出一丝冷光,屿筝沉声问道:“你瞧见什么了?”
被屿筝的模样惊到,芷宛慌忙跪在一侧低声道:“回小主,奴婢什么都没瞧见……奴婢入内的时候,皇上已经亲手替小主更了衣,只吩咐奴婢将床榻打理整齐……”说着芷宛的脸上显出一片绯红。
亲手替自己更衣?屿筝暗自冷笑,他倒还想着保全她的颜面吗?不必想,也该知道昨儿那身衣衫被撕扯成了何般狼狈的模样。
“我乏了……”屿筝说着,缓缓躺下,蜷缩在锦被中。芷宛将她安顿妥帖,便缓缓退了出去。
屿筝睁大双眼,盯着雕花木床的穹顶发怔。
原来他是这样的君王,这样冷酷,能毫不留情地将一切都打碎。屿筝不由得想起雪儿姐姐,她被带入宫后,又面对着怎样的皇上。位及淑妃,只怕是很得皇上欢心,享尽荣宠。
可面对这样的皇上,雪儿姐姐难道真的能将自己的心双手奉上?就这样忘了颜冰哥哥吗?
泪水无声从屿筝眼角滑落,流入鬓发消失不见。泪眼迷蒙中,屿筝忽然察觉到床榻的穹顶似有异样。拭去了眼中的泪水,盯着看了半晌,屿筝便急急从榻上起身,她站在床榻上,伸手朝着穹顶上的横木探去,竟然摸到了一个木匣。
在这种地方为什么会藏有木匣?屿筝心中一惊,随即想起皇后说过,这沐晨楼曾是淳仪皇贵妃的居所,难道是雪儿姐姐留下的东西?!
想到这儿,屿筝的心已无法抑制的剧烈狂跳,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将那个木匣取下,拂去了上面的浮尘,才察觉到那是一个简单的妆匣。
坐在床榻上,屿筝缓缓开启手中的妆匣,只一眼,便又止不住落下泪来。出现在眼前的,是两只精致却并不昂贵的蝴蝶簪。
屿筝还记得雪儿姐姐举家离开允光的那日,她流着泪将自己宝贝般的蝴蝶簪轻轻簪在了雪儿的发髻上:“雪儿姐姐,这只蝴蝶簪就是小筝。你带着它,就像小筝一直陪着你……”
马车里的女子,亦是梨花落泪,她将手中的锦帕递给屿筝,低泣着说道:“小筝,告诉颜公子,让他好自珍重……
那渐渐远去的马车和女子满是泪水的美丽面容,深深地印在了屿筝的心中。而如今再次见到蝴蝶簪,屿筝的心像是被人揪在了一起。
她缓缓拿起蝴蝶簪,轻柔摩挲着,却发现蝴蝶簪下,整整齐齐压着的,全部都是信笺。
家信?屿筝有些好奇,但随即还是轻然展开。可当视线落定在这些信笺上时,屿筝却宛如沉入了冰湖。
信中无一例外只写着一句话:既为棋,何来心?
娟秀的字迹屿筝一点都不陌生,她确定,这里的每一张信笺都是出自雪儿姐姐之手。可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抚摸着手中的发簪,屿筝不可避免地想起在上京街道看见王爷的时候,他亦拿着蝴蝶簪端详了许久。
王爷……雪儿姐姐……皇上……屿筝思量着,霎时间,昨儿皇上怒喝的一句话炸响在她的耳边:“朕倒想知道,你这般抗拒,是不是因为楚珩溪?”
屿筝心中瞬间澄明,她开始明白信笺上的话语意味着什么。攥紧手中的信笺,血气上涌,随即将簪子和信笺收好,又藏回穹顶。屿筝急声唤了芷宛更衣,便往太熙殿行去。
芷宛见她神色有恙,跟在身后急急劝说:“小主!身子还没好,这是急着去哪儿?”
屿筝也不应她,只自顾自地朝前行去,却冷不丁地撞在了别人身上。在芷宛的搀扶下稳住了身子,屿筝抬头瞧去,却见眼前站着的人一袭湖蓝骑装,眉目间带着几分英气,发髻用玉冠束起,端的是俊逸潇洒的公子模样。然而柳眉轻皱,眼波含光,不是方筠又是谁!
“是你……”屿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随即心觉不妥,施了一礼便道:“见过筠贵人……”
方筠看着白屿筝一脸仓促急怒的模样,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只淡淡一笑道:“筝妹妹何时变得这般疏离,在云秀宫时,你唤我筠姐姐,还是如往日那般才显得亲近些……”
屿筝心有所思,顾不得与方筠多做口舌。只急声道:“方才冲撞了筠姐姐,还望筠姐姐莫见怪……”说着屿筝便告辞往前行去。
方筠转身,疑惑地看向屿筝,忽然朗声道:“筝妹妹可是要去太熙殿?皇上不在殿中……”
如她所料,屿筝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她。方筠盈盈一笑,只道:“随我来!”
当屿筝随着方筠来到马厩的时候,她不免露出一丝惊诧的神色。但见方筠利落地翻身上马,便朝着她伸出手道:“皇上一早儿便去了猎苑狩猎,若想见驾,随我一并前去吧……”
听到筠贵人这般说,躲在屿筝身侧的芷宛忙低声阻拦:“小主,不是说没有皇上的准许,不得踏入猎苑一步吗?筠贵人也并非不知……”
芷宛说的隐晦低沉,只希望小主明白,方筠此刻力邀她前往猎苑必是另有所图,若是因为此事被皇上责问,吃亏的总是自家小主。
屿筝微微仰头看着马背上的方筠,但见她飒爽姿态中浮起一丝挑衅的笑意,似是在试探屿筝。而屿筝也清楚,芷宛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此时怒火正盛,她那里还顾得了其他,只朝着方筠伸出手,刚一握住,便被方筠轻松带上马背。
低叫一声,屿筝急忙抓住了方筠的衣衫。而芷宛则急得大叫,无奈她自幼惧怕马儿,只急得在原地打转,却也近不得前去。
方筠看向芷宛,朗声吩咐道:“自是回沐晨楼候着你家小主便是!”说罢,她娇叱一声,马儿嘶鸣,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出。只留下芷宛急声唤着小主的声音渐渐远离。
屿筝何曾骑过马,只紧紧拦了方筠纤细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肩上,任凭马蹄急响,风声过耳。
也不知疾驰了多久,才听得方筠急喝一声,剧烈的颠簸减缓,屿筝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四下一望,却见身处之地并不像是猎苑。
只见方筠将她小心放下马背,这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站定在屿筝身前。
“筠姐姐……这是……?”屿筝疑惑。
方筠将缰绳握在手中,看向屿筝,面上已敛去方才的笑意:“兽苑……算是顺德行宫里专门驯马的地方……”
“为何带我来这儿?”屿筝话语沉郁,方筠骗了她!
只见方筠缓缓走了几步站定,才沉声问道:“你的心,可静下来了?”
屿筝微微睁大了双眼,她不曾料到方筠会这样问她。却见方筠无可奈可地摇摇头道:“依你方才那般不管不顾地冲到太熙殿,虽不知到底所谓何事,却也料得到定会惹得皇上动怒。”说到这儿,方筠微微一顿:“去猎苑?白屿筝,你当真觉得我有害你之心?皇后娘娘分明警告过,没有皇上的准许,嫔妃不得踏入猎苑半步!”
“我并无此意……”屿筝缓缓说道,然而她却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场提心吊胆的疾驰中,上涌的血气的确冲淡了几分。冷静下来细想,即便自己这样冲入太熙殿又能如何?难道就能当着皇上的面,质问他为何这样对待雪儿姐姐?抑或是质问他,是否将自己当做了第二个雪儿?
心中澄明些许,屿筝暗暗舒出一口气来:“多谢筠姐姐……”
“不必如此客套……”方筠打断屿筝:“带你来此处,也并非一点私心也无……”
听到方筠如此慎重的语气,屿筝不免也定定看向方筠。
“白府之中,我娘亲落水之事……”方筠缓缓说道。
屿筝想起当日被方夫人和丫鬟指责诬陷的一幕,只强压着怒火道:“若说此事绝非我所为,筠姐姐会信吗?”
只见方筠一双秋水潋滟的沉静双眸看向她,继而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道:“我信……”
并未料到方筠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回应,屿筝一时有些出神,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见方筠轻轻抚摸着身侧的马儿,低声道:“因为我知道舅父的死与江夫人毫无关联,我娘亲只有这一个弟弟,自幼宠爱。舅父过世后,她固执地以为是江夫人害死了他。在白府落水一事,我听府里丫鬟说起过,却也知她是在故意为难你。只是筝儿……”
方筠忽然换了称呼,郑重其事地说道:“念在我娘亲痛失至亲的份上,请你原谅她……”说着,方筠竟盈盈一礼拂下。屿筝见状,十分吃惊,急忙上前搀扶方筠:“筠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无视屿筝的阻拦,方筠行完一礼,这才看向屿筝道:“我自有一事相求,这件事,不仅关乎到舅父的死,更关乎于江府,不知筝儿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