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筝浅浅一笑:“入宫之后,屿筝自知许多事都得益于顾公子出手相助……,如今却只能简单道一声谢,已是无地自容……”
顾锦玉眉头一皱,望着眼前的屿筝,心头微微一痛:“你可知,如今所掌握的一切,并不会叫你心安,反而会拖着你一步步行至深渊……”顾锦玉略一停顿,只掩了自己焦灼的神色缓声说道:“入宫前屿沁兄嘱托我,无论如何,叫你周全自己。你所担心的一切,交给他便是……”
屿筝望向顾锦玉,她一直以为,眼前这男子总是不羁,不是这般将心思隐藏起来的人。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她只是婉婉垂下眼帘,轻声一问:“哦?哥哥这么说?那敢问顾公子一句,二娘的事,哥哥可知道?”
顾锦玉一怔,显然没有料到屿筝会如此聪敏。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掩饰:“虽未告诉他,但用不了多久……”
“用不了多久……”屿筝冷冷打断顾锦玉:“用不了多久,哥哥就会知道,二娘杀了我娘亲。还会知道,二娘是父亲赎来的舞姬,非但如此,她还与明相府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屿筝缓缓摇摇头:“且不说哥哥受不受得住这一切,但凡风声一旦走漏出去,明相难道会坐视不理?堂堂后宫之主竟有着出身这般卑贱的姑母。依顾公子对明氏一族的了解,想必不用我多说,也该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抑制着心中强烈的恨意,屿筝握紧了拳头,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稳无惊:“比起父亲和哥哥的安危,我更愿意将这秘密埋在心中……”
看着屿筝发红的眼眶,顾锦玉担忧地问道:“你当真……能当做不知?”
但见屿筝抬起泪眼迷蒙的双眸道:“还望顾公子保守秘密……”
顾锦玉似是还要说什么,却听得一侧的花玉荛带着几分轻蔑道:“爷自是不必替贵嫔娘娘担心,娘娘的心硬着呢……她若能做不知,想必不会叫别人看出一丝破绽……”
“玉荛姑娘说的不错……”屿筝毫不示弱地迎上她嫉恨的视线:“不过,若说狠心,和玉荛姑娘比,本宫甘拜下风……”
屿筝的话音方落,便察觉到花玉荛面上一闪而过的慌张之色。瞧来她定是没有说出屿筝被拘为人质的情形,多少与她逃不了干系。
听到这话,顾锦玉自是有些在意。花玉荛奉他之命以遥羽的身份入宫,便一直周护在屿筝身侧。可如今听来,二人却有了几分针锋相对的意味。
“这话是何意?”顾锦玉沉声问道,侧头瞥向花玉荛的眸中带了几分冷色。
花玉荛最怕的,便是顾锦玉以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仿佛在看一盏搁在桌上的宫灯那般随意淡然。她忽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出言不逊,激起了屿筝的怒意。毕竟,因得她刻意离开岚静殿,而使得屿筝身陷险境。
“爷……”花玉荛喏喏,却不敢再说下去。
不料屿筝却淡淡一笑道:“玉荛姑娘一心为某个人着想,甚至不惜放弃一切,可不是要比本宫更狠心些吗?只是这心狠背后,怕是有太多心酸……”屿筝一边说着,一边收起了笑意,神情中泛起一丝苦涩,她自是知道花玉荛为何这般待自己,若是她起了杀意,也不过是太在意眼前这人罢了,而这样的痴心,在这冷冰冰的宫闱中,又怎能忍心叫人斥责。
屿筝这话说得直白,顾锦玉亦不傻,自是明白其中含义,脸色沉了几沉,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成了拳状,倒是一侧冷媚惯了的花玉荛一反常态地微微红了脸颊。
“时辰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去了……告辞……”屿筝淡淡说道。
仿佛是在一瞬间,顾锦玉感觉眼前的女子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般,收起了亲和温婉的笑意,浮在脸上那恪尽礼数的笑容,让人心生寒意。他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但却隐隐觉得不祥。
见屿筝缓缓向前行去,顾锦玉下意识地挪动脚步想要追上去,然而在行了几步之后,又停了下来。
但见屿筝身形亦是微微一顿,只侧头轻声道:“还望顾大人周护本宫的兄长,虽说明相是此番平定祸乱的功臣,可本宫觉得事情总不似那般简单……”
说完,屿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芙蓉园。而站在原地的顾锦玉自是惊出了一身冷汗,那柔柔弱弱的女子,为何会有如此敏锐的直觉,抑或是她知道了些什么?顾锦玉不敢再细想下去,只望着那遥遥离去的背影,轻声道:“还好吗?”
是,还好吗?原来自己心心念念地不过是这样简单地一句话。在深夜幻想过无数次遇见的场景,即便是她华服贵冠,高高在上,自己想问的,想说的,也不过是这样简单的三个字:还好吗……
入夜之后,清宁宫内。
芙沅跪在皇后脚边,一个劲地低声哀求,但见明落兰褪去了鸾衣凤冠,只着了一袭墨青的宫婢衣裳,怒视着脚边的芙沅:“你敢拦着本宫?!”
“皇后娘娘,三思啊!”芙沅哭求着,拽住明落兰的衣摆道:“王爷如今是戴罪之身,奴婢出入大牢已属不妥。若娘娘还要亲自前去,一旦被皇上察觉,可如何是好?还有明相大人……”
“住口!”明落兰厉声喝止芙沅:“别跟本宫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本宫不能救他,难道去见他一面也不能吗?”说着,明落兰未施粉黛的脸上落下两行清泪:“本宫知道,皇上有多恨他,即便此刻不杀他,必定也是想尽了法子折磨他!你每每回来,只轻描淡写,可本宫在梦里,都能见到他浑身是血的模样!”
明落兰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痛哭起来:“芙沅……本宫只是想……只是想见他一面……”
芙沅柔声安抚着眼前全然失了往日威仪的皇后,她很清楚,只有待那个人,皇后仍如多年前那个凌厉顽皮的小女孩般,毫无掩饰,明澈清透,宛如年少……
狱牢中,凉水兜头浇下,激的楚珩溪一个激灵,随即缓缓转醒。他不知被绑在木桩上几个时辰了,身上被抽打出的伤口渗出血迹,与水混在一起,浸染了身上的衣衫。
楚珩溪费力地抬起头,眼神迷茫地看着眼前的狱卒道:“去告诉皇兄,让他杀了我……”多日来非人的折磨,连久经沙场的楚珩溪也不免难以忍受。此刻,他惟求一死。他不恨,亦不怨,却一心只求早些解脱才好。
但见那几个狱卒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说道:“请王爷恕小的们不能从命,上面可是下了旨意,叫咱们好生‘关照’着王爷呢……”
楚珩溪冷冷瞪视着他们,随即缓缓闭上眼,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几个狱卒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便走上前道:“王爷,咱们也不忍心瞧你吃这份苦头啊?照旧是那话,王爷只要写下与各地藩王勾结起兵的罪己书,那咱们也好生侍候着才是……”
那人但听得微闭双目的王爷冷笑一声,忽然睁眼,朝着自己狠狠啐了一口:“本王说过!绝不会写!”
见此情形,那狱卒亦是翻脸怒道:“咱们劝王爷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既敢起兵造反,却不敢写下罪己书,真真是没血性!”
楚珩溪微微抬起头,轻蔑地看着几个心怀鬼胎的狱卒道:“本王有没有血性,还轮不到你们来说!没做过的事,本王为何要认?起兵生反是一回事,勾结藩王是另一回事,你们不必落井下石来污蔑本王!”
“好!看你嘴硬到何时!”狱卒甩动着手中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楚珩溪的身上:“逆贼造次,还当自己是皇权贵胄之身!”
“住手!”但听得一声清脆地厉喝在牢中响起。狱卒身形一怔,便转身看去,但见身后站着一个宫婢,墨青衣衫,未施粉黛的脸却是一副叫人惊叹的绝色容颜,只看她美目怒厉,神情中皆是愤怒。
“谁!”狱卒们厉喝:“哪来的宫婢如此大胆,竟敢擅闯狱牢!”
“睁大你们的狗眼!”芙沅上前,厉喝一声,这样的气势顿时震住了几个狱卒:“也不瞧瞧站在你们面前的是谁?”
这些狱卒中有两人是被芙沅打点过的的,自是知道芙沅不是普通宫婢那般简单。如今见她对墨青裙衫的宫婢毕恭毕敬,多少也猜测出此人来头不小。但这般胆大,径直闯入狱牢,却也让他们心生疑惑。
但见芙沅上前,将一块腰牌伸到几人面前。几人定睛一瞧,便大惊失色,纷纷跪倒在地,急声道:“不知皇后娘娘驾到,求皇后娘娘恕罪……”
芙沅朝着王爷看去,心中一紧,便厉声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解下来!”
狱卒们唯唯诺诺道:“可……”
“人都被打成了这般模样,难道还能逃走不成?”芙沅急得跳脚,她自是知道,皇后此时的心中必是心疼不已。
几个狱卒也不敢耽搁,只将楚珩溪迅速解下,扶到一侧的椅上坐定。但见着了墨青衣衫的皇后冷着一张脸,沉声吩咐道:“你们暂且退下,本宫有话要问这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