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可能会做好事,好人也可能会做坏事。坏人做一件好事会让人们刮目相看,而好人做一件坏事却会被他人唾弃,以至于可以摸去以前所做的所有好事。
杨森很清楚这个道理。
人这一辈子,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没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坏事。但就算是这一件坏事,也足以毁了一个人,尤其是他这种名声在外的重臣,所做的坏事更加会被无限放大。
他能想到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朝廷上下一片哗然,杨府自此颜面全无,整个家族都会因他受辱蒙羞,他不仅颜去面对家中的发妻,在儿女心目中的高大形象也会从此崩塌。
这简直是要毁了他的一辈子。
他很不愿意就这样败给暮天悠这个小辈,可是以现在的情况看来,他已经别无他法,除了妥协,乖乖听暮天悠的话,他还能怎样。
若是他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当初就算冒死进谏,他也不会让暮天悠入朝。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暮府大门,暮天悠把他送到门口,十分恭敬地行了一礼,“天悠在此先谢过大人的栽培。”
望着杨森的轿子渐渐远去,她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了起来。
已经进入初冬的季节了,天气一天天冷了下来。比起往常,夜市也早早散了,不到亥时,街上就已经人迹罕至了,暮天悠望了一眼冷清寥落的街道,命人关上了大门。
“师姐,他会不会心存报复?”兰花看着暮天悠一脸深思,跟在她身后朝大厅走去,想起那日王彬的事,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杨森身为首辅,久历官场,能身居高位这么多年,必定也颇有些心机手腕,否则这位置他不可能坐这么稳,此番他虽有把柄握在暮天悠手上,却也难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就范,她害怕今日暮天悠逼得太紧,话头挑得太明,逼急了杨森,他若真想办法反击,那就麻烦了。
兰花想到的,也正是暮天悠所忧心的。兔子被逼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是人呢,若是逼得太紧,杨森就算抓不到她的把柄,只怕也会设计她。
更何况,她现在还有一个很大的把柄。
“去查查王彬最近和谁走得比较近,见过那些人,明天下午把名单报给我吧,尤其是朝中的官员,一个都不能漏掉。”王彬现在只是一介平民的,与朝堂之事并无牵扯,若是有人找他,那就代表,已经有人开始怀疑当日刑场上,被杀掉的并非真正的钦犯了。
而能怀疑到这件事上,那必定是别有用心之人,想与她为敌,才会想要去抓她的把柄。
如今这朝中,和她利益冲突最大的敌手是谁?她想了半天,觉得只有萧辰昊。
那么,会是萧辰昊吗?
一切,可能只有等到明日兰花把名单查出来之后才会稍稍明朗。
“师傅的身体今天好些了吗?”两人并肩走在府中的长廊上,暮天悠望着暗沉沉的天空,突然引开了话题。
“虽然没太大的恢复,但是有渐渐好转的迹象,周大夫每日晚饭过后都会去帮他瞧瞧,现在应该正在后院,你要不要去看看?”
暮天悠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自从和冷天清吵了那一架之后,她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些什么变了。
兰花见她脸上有些落寞之情,不禁叹了口气,幽幽道,“人心真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没人能看得清,就像杨森,看起来一本正经,谁又知道他曾经做过些什么肮脏见不得人的事呢,说不定,你以为待你最好的人,其实是用心最为险恶的人……”
“你想说什么?”兰花很少会这般感叹,所以暮天悠总觉得她意有所指。
“师姐,我觉得你还是离昊王爷远点比较好。”
暮天悠哑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又会突然提到了萧辰昊,“那么,你觉得师傅对我是真心的吗?”
兰花闻言,忽然停下了脚步,暮天悠便也站住,看着她,四目相对,兰花脸上的表情无比认真,“师姐,你可以怀疑任何人,但是不可以怀疑师傅,他虽然出手伤了你,但他真的只是无心的,我是他一手带大的,所以我知道他的为人,他是我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
嘴角忍不住弯起,看着兰花信誓旦旦的样子,暮天悠忽然觉得像她这样真好。
这样无条件的相信一个人,真好。
可是她能相信什么?今天下午从王才思口中得知的真相,不仅颠覆了杨森在她心目中的印象,更重要的是,颠覆了暮开君在她心目中的印象。
明明是那般公私分明,威名赫赫,侠骨柔情的将军爹,为什么会……
若不是为了要挟杨森,她宁愿自己不要知道这件事,让暮开君在她心目中一直保持着一个美好的形象。
可惜世事无常,很多事并不是捂上了眼睛耳朵就能够不知道的。
第二日清晨,下了早朝后,她便去了刑部大牢找杭清月。
她需要杭清月指证控诉胡新的罪状,唯有这般,才能救杭清月出狱。
但是事情就像她想的那般,杭清月根本不想看到她,更别说同意她的提议了——那是杭清月心里最深最不愿提起的往事,因此,更不会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天下宣告。
没有证言,连受害者都不愿意亲自控诉,她觉得这件事有点难办。
走出刑部大牢的时候,头顶的阳光依旧明媚,她却有些垂头丧气,既然杭清月不肯指证,那她只要去找王才思商量,但是万一审问的时候,杭清月当堂否认,那也是极糟糕的。
下了台阶,忽然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
她不禁抬头,这才发现自己想问题想得太过于认真,都没发现萧辰昊就在她旁边站着。
“你为什么要救她?”
萧辰昊突然发问,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为什么救杭清月?自然是因为她想要挟杨森,但她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其实不救杭清月会对她更为有利。
杭清月和胡新二人不可能共存,若是要救杭清月除去胡新,那就势必会因为那件事牵连到杨森,乃至她爹暮开君和已经没落的将军府的名声。
只要拿了那件事要挟了胡杨二人,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所以,她为什么要救杭清月?
是因为觉得杭清月可怜,命苦,不该就这么死去,而当年做了伤天害理之事的人还能逍遥法外?又或是因为那三个人中也有暮开君,所以想要代替暮开君恕罪?
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你若是真的想救她,本王去帮你和她说说,如何?”萧辰昊见她不答,随后继续说道,“但是,你不觉得你这样有些残忍吗?每个人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都有自己不想面对,想要逃避的往事,你这样逼着她,无疑是将她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再次狠狠揭开了,并且还是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你确定,你这是想救她,而不是想让她受尽羞辱而死?”
暮天悠本来想不出一个应该救杭清月的理由,但是萧辰昊说了这番话之后,她反而突然觉得就该救杭清月。
“就因为不堪回首,所以就要逃避一辈子吗?这虽然是她的伤疤,但是并不见得愈合了吧,你觉得她已经把这事遗忘了吗?对于一个人来说,什么最重要,是命。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名声不名声,羞辱不羞辱,难道王爷没听过一句话叫做好死不如赖活着吗?我相信,再过十年,绝对无人会再提起这件事,况且,这又不是她的错,做错事的不是她,而是那些应该受到惩罚的坏人,为什么她要觉得羞愧呢?”
听了她这番话,萧辰昊放开了她的胳膊,“既然如此,本王去劝她。”
说完,他头也不回走进了刑部大门。
看着他的背影,暮天悠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可能真的是抽风了,才会去管这事,明明杭清月和萧辰昊关系比较近,就算要救,也应该是萧辰昊出面,她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还把自己忙得团团转。
她回到府上的时候,发现冷天清竟然正端坐在大厅里,等着她。
“师傅,您身体都还没恢复,怎么能下床呢?”
“你不想见为师,师傅只好来见你了。”冷天清的身体虽然仍十分虚弱,但是脸色稍微好了些,只不过他现在的脸色着实不太好看。
“师傅你说的哪里话,我没有不想见你,实在是这几日太忙了。”
“你忙归忙,可还记得为师交代给你的事?”
暮天悠闻言一愣,随后有些泄气道,“记得。”
“那你为何还不去把你师兄找回来?”冷天清终于还是提了她十分不想听到的事。
“这几日政务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繁忙呢?”
“……”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有一个月了,白长安和萧雨薇二人只怕现在早已远离京城,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皇上派出去的人都还没找到他们的消息,更别说让她去找了。
“为师知道你不想去,没关系,你帮为师把这封信送出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