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园林之美名原本天下皆知,宋甜儿此次也住在虎丘的一处庄园之中。白尺素带着众人穿过玲珑别致的小门楼,就走进园中,园内假山隐隐、亭榭宛然、竹影摇曳、花香依依,正贴合士大夫所讲究的“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秋饮黄花酒,冬吟白雪诗”的意韵。
李红袖脆声笑道:“甜儿当真会享受……”
白尺素正色道:“李姑娘切莫如此说话,我们楼主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斩月真人’,有名有爵的国师,在背后议论于她,甚是不妥。”
李红袖不由得涨红了脸,生气道:“她见了我也要叫一声红袖姐,你又是何人,说话这么无礼?”
白尺素缓声道:“我是如今西域龟兹国国主的长女,作为使者来到京城,也得到了陛下的接见和赐封,虽无爵无衔,却占着个公主之位。”她说起来不带丝毫火气,但就是这种静静的冷冷的语调最容易激怒人。
苏蓉蓉微笑道:“红袖,你也莫要说了,甜儿如今是朝廷官身,自然不可等同往日视之人物召唤系统最新章节。”
白尺素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语继续往前走,胡铁花却对她悄声笑道:“你看你,又何必讲究这么多规矩礼数,难道不嫌累得慌么?甜儿自己也不计较这些,你未免太维护她了。”
白尺素骤然一甩衣袖,冷然凌视胡铁花一眼,快步走到最前方去了。胡铁花莫名其妙,见白尺素这么爱理不理的样子,老毛病一时发作,恨不得赶到她旁边打躬作揖,偏偏又碍于面子不好就去。
白尺素这么往前一冲,走到桥头的时候登时就被石阶绊了一下,楚留香眼疾手快地扶她一把,托她稳住身形后又立刻有礼地放开。白尺素受了他这一扶,自然也不好再板着脸,只得微笑道:“多谢香帅。”
楚留香笑道:“大公主太客气了,区区小事,何烦提起?只是你全然不懂功夫,在江湖上行走不大安全,得多小心才是。”
他这么温和又体贴的一句话,仿佛是朋友普通的问候,又仿佛是大哥沉稳的关心,实在教女孩子不能不对他油然而生出一种信任之感。他的脸又长得这么好看,线条虽冷酷忧郁,心地却着实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好——这样的人,世上有几个女孩子能抵挡他的魅力?
白尺素道:“这点楼主早替我想到了,她说石观音会一种魅音之术,用音乐使人丧失斗志,甚至夺人性命。这种魔术虽不可取,以乐音为攻击手段却也是可以考虑的,她说待这阵子忙过了,就教我用箜篌自保。”
楚留香微笑,嘴角一扬,无声无息的脉脉的柔情。他道:“你们二人却是难得的一见如故。”
白尺素道:“可不是,那天我正在弹琴,突然就瞧见她这样走过来,跟天山上下来的神仙似的……”
他们二人越谈越拢,后面苏蓉蓉和李红袖当然更恼火,白尺素一贯养尊处优,又是龟兹王王妃之女,幼承庭训,一举一动如诗如画般的赏心悦目,她从未除下面纱,旁人自然要当她是个大美女。以前苏蓉蓉和李红袖总觉得,她们与宋甜儿是全然一体的,纵然内部有些小矛盾,对外总也一致,谁知她竟突然找了个另外的“盟友”?
她们不能不生出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走近适我堂,白尺素并未直接将他们请入主厅,而是带进了厢房,无花正含笑等着他们。妙僧七绝,其中一绝就是茶,袅袅茶香中,客人便是有再大的火也随着茶香、水汽一同冉冉升起,烟消云散了。
李红袖忍不住问道:“你便是那名勾引神水宫女弟子,害她自尽之人,此事当真?”
无花温文的微笑停滞了一秒,他有些苦涩地说到:“我确乎与她有了不该有的事情,她也确乎死了……但其中有些事情,并非如旁人所揣测的那样。”
胡铁花道:“那到底是怎样?”
无花叹息一声,道:“诸位稍等片刻,只怕这位宫南燕姑娘自己就会说出来了。”
楚留香问道:“那只木鱼是怎么回事?”
无花道:“不瞒楚兄说,我将平生所经历的一些事情记录成册,这本小册子,正放在一个木鱼之中,那个木鱼我却送给了小灵……因是我所赠,小灵甚为钟爱。”说到这里,他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上次楼主与小灵一同去寻石观音,小灵在谷口就中了招,这事香帅想必已知晓了罢?”
楚留香点头,道:“莫非木鱼便是那时遗漏的?”
无花道:“后来小灵一直晕迷不醒,柳无眉便趁机近到他身旁,摸走了这个木鱼,她疑心自己身中剧毒,索性以此为筹码将之交托给了水母阴姬,宫南燕是水母阴姬座下大弟子,她此番过来想必就是向楼主讨要我之性命的随身带着淘宝去异界。”
苏蓉蓉惊问:“以神水宫宫主武功之高强,天下又有谁能抵挡她?”
无花浅笑着看向楚留香:“面对水母阴姬,这天下人只怕都是找死;但若换了楚兄,我相信他必定也能逢凶化吉的。”
楚留香苦笑着摸了摸鼻子。他是个正常人,听到无花这样的人夸赞他,他自然也是高兴的,但却不要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好么?
李红袖怒道:“他为什么要替你去挡这无谓之灾?”
无花道:“李姑娘你说,一个人若是救了另一个人一次、两次,会舍得不救他第三次么?”
李红袖瞪着他道:“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底下只怕没有比你脸皮更厚的人了。”
无花一接触她的目光,却低头黯然叹道:“我死了原也无妨,只是小灵却要孑然一身了,我和他自幼分离,从没好好在一起过一日,唉……楼主更是少了一大臂助。”
李红袖不由得也说不出话来。她都能为柳无眉的可怜而向宋甜儿求情,难道无花就比柳无眉幸运些?难道柳无眉不是比无花更可恨?
正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了响动,几人吓了一跳,在这里听居然十分清晰,仿佛这堵墙壁不存在一样。
一个清丽的女子声线:“你们楼主莫非还没出来么?我已等了足有半个时辰了。”旁人听不出,楚留香、苏蓉蓉、李红袖自然听得出,她便是宫南燕。
侍女笑道:“客人莫恼,我们楼主才外出归来,自然要梳洗一番的。”她话音刚落,便惊喜地轻呼一声,“啊,楼主来了。”
宫南燕冷笑道:“楼主来得好迟啊。”
宋甜儿道:“贵客深夜上门,不知所为何事?”
宫南燕道:“明人眼前不说暗话,斩月楼主武功高强、智计卓绝,我本不该这样贸然登门,失了礼数。但楼主却不该收留一个杀人凶手!”
宋甜儿道:“哦?我收留了谁?”
宫南燕愤恨地道:“少林叛徒无花,说是自杀而亡,难道他现在不是在你的天一楼中?”
宋甜儿道:“天一楼确实有个叫无花的人。”
宫南燕冷笑道:“便是此人,假借为我们宫主讲经的名头进了神水宫,诱骗了一个纯洁无辜的女孩子,而后又始乱终弃,她怀上了身孕,最终不得不自尽以全神水宫的名节……这件事情,楼主你分明知道起始末尾,是也不是?”
楚留香一直看着无花,只见无花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不屑的冷笑。
宋甜儿道:“我确实看见过那个女孩子的尸体。”
宫南燕愤怒地大声道:“那为何楼主要将这杀人凶徒藏在天一楼中?莫非是觉得我神水宫软弱可欺么?”
众人不觉屏住了呼吸。
只听宋甜儿如同冰玉相击的声音:“你这般当面质问于我,莫非是觉得天一楼软弱可欺么?”她冷冷说道,“有什么疑问,让你们宫主阴姬来问我,你还不够格。”
众人呼吸一滞,苏蓉蓉与李红袖脸上也露出又惊疑又错愕的神色来。
宫南燕的呼吸变得急促,她一时没有说话,待再出口时,声音变得软弱了些:“只需楼主将这无耻之徒交予我带回宫中,神水宫与天一楼此后仍是朋友,又何须刀兵相对重生之庶女心计。斩月楼主固然是当朝国师,天一楼却刚成立不久,据我所知,楼中有不少并不精通武功的女孩子,楼主想必也不愿见她们受伤流血罢?”
宋甜儿道:“你回去吧。告诉神水宫宫主,我会在近日拜访于她。”
宫南燕的任务虽说没有完成,总算她也有了可交代的理由,她不由松了口气。但却仍然逼问道:“楼主打算何日上门?”
宋甜儿淡漠地说:“我自然会在拜帖上说明,你无需多问。”
这一句话那么轻巧,在座众人却都是一惊一震!
斩月令!
宫南燕失声道:“楼主……楼主莫非……”
她骇然道:“楼主宁愿与宫主一战,也不愿交出无花那个淫僧么?”她说起无花来,一会是杀人凶徒,一会是无耻之徒,这会儿又变成淫僧了。
宋甜儿的声音中忽然带上了隐隐的笑意,不知为何,楚留香断定,她是为“淫僧”这个称呼而笑的。“若是你犯下大事,神水宫主难道会将你交出去?”
宫南燕道:“这又怎么会一样?”她不甘心地道,“楼主想必不知无花做过多少恶事罢,实不相瞒,若是那木鱼里的小册子流传出去,江湖上不知有多少好人家要为此而被拆散,不知多少位名门女子要蒙羞而死,不知多少人要对妙僧无花食肉寝皮……就连天一楼,也将从此沦为人人侧目之地。”
宋甜儿没有说话。只因她知道,这时候不回答,对方反而说得更快的。
空气中忽而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宫南燕念道:“七月初六,慕容家邀我前往,为亡者念经超度,死者有表侄女,对我暗送秋波,于第二日晚灵堂内成就若许事。”
“四月十三,恒山派卓氏夫人邀我前往讲经,其女在夫婿陪同下归宁,卓夫人之女不住在讲经堂外徘徊,午后背着其夫婿于佛堂后小竹林成就若许事。”
“六月二十七……于江边……”
她一连读了三段,最后恨声道:“还有小静的,他竟写着是小静投怀送抱……这样的人,怎么能容他活在世间?我神水宫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此刻嗔目结舌四字还足以形容众人的感受么?
无花呀无花,心中既无花,眼中为何有色?你还看不透这执妄之念么?
宋甜儿好似也受了震撼,她一直沉默着。宫南燕道:“既然楼主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在下回宫之后,定当如实禀报宫主。”
她走了。片刻后,宋甜儿也离开了屋子。众人这才恢复了呼吸,一个个满面震惊之色地互相望着。无花却始终微微低着头,神色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而后也站起来,走了出去。
胡铁花这才叹道:“这……果然是一代淫僧啊……”
众人都是神情麻木——实在太震惊了,已不得不如此,简直已经没什么语言足以表达他们内心的感受。
灵堂!竹林!江边!
无花你……
而在另一边,虎丘山上,明月光下,宋甜儿也寒着脸不停吐槽着:三观碎了,节操碎了,下限碎了,兄弟爱什么的碎了……都风化了!
——楼主,你听过的,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