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倒是出息了,不止行军打仗、纵横迂回,如今连撒泼耍赖、混不要脸那一套都会了!”听了霍去病那一声大叫,阿娇如他所愿地放下了掀开帐帘的手,回过身来冷笑着说重生农家小媳妇。“你拿你自己威胁谁?还不是只能威胁我!我白养你了!”
她边说边走了回来,久违的愤怒燃烧起来,她几乎想一巴掌打醒一手教大的孩子:明明天赋绝佳,明明惊才绝艳,明明是人中之龙!为何偏偏执迷于一点妄念,白白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在她的理想中,霍去病应该是骄傲的、自信的、一往无前的,甚至不屑的、冷漠的、目无下尘的。她要他真正的无所羁绊,她要他做真正的天之骄子,全天下所有的珠玉富贵都堆到他脚下来,而没有人或者事能留住他。
琼华能羁绊紫英,紫英能束缚梦昙,海国能羁绊苏摩,空桑能束缚白璘,江湖能羁绊楚留香,剑道能束缚宋甜儿……
但是霍去病要全然自由。
他像她打造的一个纯粹梦想,结果到后来阿娇自己变成了最大的敌人。
这一刻的怒气中掺杂着自责,阿娇伸手抬起霍去病的下巴:“我还想问问你在想什么!这天底下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你就是想娶个天仙呢,我难道办不到?怎么你就走进这死胡同?”
然而阿娇的话语中断了。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霍去病的眸子:那一刻,他看她的眼神竟然和在战场上一样。
那是尖锐的、敌意的、几乎带着杀意的眼神。
完美的爱情,就像完美的战役一样,是霍去病至高梦想。他不容人来玷污它,哪怕那个人是阿娇。
“师父。”霍去病的声音是清冷的,“如果你是这么想我的,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慢慢站起身往外走,阿娇依稀看到他眸子里晶莹闪烁。她疑心自己是看错了,因为以前就算是七八岁的时候被阿娇用剑抽得脸肿,霍去病也从来没有哭过。她下意识地叫他:“等等。”
霍去病听话地回过头,她看见他线条漂亮的下颌绷紧了,紧紧地咬着牙,这是一个十足忍耐的姿势。
如果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自真心,那么自己对他意味着什么?
崇拜的人,敬慕的人,心爱的人,唯一信任的人。
我可以抗住两个帝国的战争,但我受不了你一句重话。
她知道年青人有多么的善变,这一刻他为你寻死觅活,下一刻他回想起来都要啧啧称奇。但至少这一刻,她手中几乎握着他整颗鲜红火热的心,稍稍用力,他就心伤、心碎、心死。
阿娇长叹一声,拉住霍去病坐在柔软的床上,霍去病静静抱住她,将头搁在她肩上,就像他还小的时候。
阿娇想了很久,最后开口的是这么一句话:“你多大了?”
“十九。”霍去病像是已经受够了打击,这时候的声音都透出沮丧灰心的意思,“但我告诉您,十九岁时候我选好的事情,到九十九岁我还是一样的想法,绝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不要多心。”阿娇苦笑,“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这一次霍去病聪明地闭紧了嘴巴,绝对不发表任何言论。
“我三十四。”阿娇的眼神有些怅惘,语气却镇定自持到极点,“像你外祖母卫媪,她在这个年纪都已经有了孙子。”
霍去病哼笑:“我看不出来你和我外祖母从哪个方面能扯得上关系。”
“从年龄上来说,我和你相差了十五岁。从身份上来说,我是皇后,你是骠骑将军一品药坊最新章节。从辈分上来说,我是师,你是徒。”阿娇不理会霍去病的暗捧,“我和你没有任何地方是合适的。”
“我告诉过你,错的就是错的,对的就是对的,在世上立足无可分辨——”阿娇不悦,“你笑什么?”
霍去病嗤嗤笑,笑得伏在阿娇肩上,“原来你用‘合适不合适’来评价夫妻。”
阿娇瞟了霍去病一眼,很想分辩:他们之间的关系绝没有进展到夫妻这个层面上去,根本就八竿子打不着。但她忍住了,没去刺激霍少爷,“怎么?”
“你和陛下算合适了吧?皇子和郡主,表哥和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金屋藏娇、帝后并列……”霍去病一一数说着,眼神冷醒,“你们如何?”
阿娇无言:“……”人人称道的好姻缘,又有几处不是恶姻缘。
“如果感情可以用‘合适不合适’来衡量的话,那天底下就没有烦恼了。”霍去病说着偏激的话,“其实我都不想再和你说这些,说了你也不懂。”
阿娇几乎给他气死。
晨曦初露,赵破奴走到霍去病所住的正房外面,小声探问侍女:“将军歇息得如何?”
侍女怪异地笑了笑:“好,当然很好,估摸着午后才能起呢。”
“啊?”赵破奴吃惊,“将军一向晨起练剑,风雨不辍,难道昨晚上真的喝多了?”
“应该不是喝酒的问题。”侍女的笑容越发暧昧起来,“你不知道,昨晚上,咳咳,直闹了大半夜,一直说着什么死呀活呀,恩呀爱呀的,几乎到将近凌晨才歇下,今儿起得能不迟么。”
“这怎么可能?!”赵破奴大吃一惊,“这种事情可不能胡说!”
“看你说的。”侍女妩媚地白了赵破奴一眼,“主人家的事情,哪一桩能瞒得过我们底下人?昨儿个我进去送水,还听见将军在笑,说,‘知道你有洁癖,不洗澡我不敢上床,怕给你打下来’。你说,这还能有假?”
赵破奴对霍去病的忠心是没得话说,这时候对将军的风流行迹也不置一词,只是甚感匪夷所思:“知道是哪家闺秀么?是汉人还是西域人?”
“是汉人,至于是哪家的就不知道了,那位主儿是将军昨日下午带回来的,宝贝得了不得,当时就亲自进厨房指点厨子做菜呢!完了还亲口尝了,说好才捧进去,凡事都亲力亲为。”
赵破奴恍然大悟:“难怪昨天让我寻人做衣裳!直挑了四五遍,我就说将军什么时候对这些女人家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了。”
突然门帘一动,赵破奴和侍女们纷纷垂手恭立,见霍去病穿着家常衣服走出来,伸个懒腰,满面喜气的:“还不打洗脸水来?”
侍女们匆匆忙忙去张罗布置,赵破奴自己站着尴尬,也作势往房里走:“属下伺候将军洗脸。”
“哎——”霍去病伸臂拦住了他,“乱闯什么,有内眷在!”
“内眷?”赵破奴沉吟一回,立刻笑吟吟地行礼道,“贺喜将军!贺喜将军!”
霍去病虽然不说话,可是一双笑眼弯弯的,得意之态毫不掩饰,显然对里面那位甚是上心,而且并不避讳给人知道。
两人随口谈笑几句,说到军务,“今日出发,继续西进,直到敦煌,然后在折到祁连山下和公孙敖大军会和——这傻子可别又迷路了!”
“想必不会罢?上次都迷过一次了。”赵破奴问了一句,“这位夫人是暂居此地,还是属下派人将她送回长安骠骑将军府中?”
“她……她随军传奇控卫。”霍去病又笑了,双眸璀璨如星,“她不定时来的,你见了只不要声张。记得客气礼貌些!怎么待我的,就怎么待她——不,不,待我十分恭敬,待她要有十二分。”
赵破奴不由得惊讶:难道霍去病打算把里头的这位主儿娶作将军夫人?
正在这时,洗脸水打了上来,霍去病亲自端起银盆走进去,赵破奴听见他的笑语声:“我给你洗脸吧?什么,我欠抽?这话从何说起,反正以后你是我夫人,我现在提前履行义务而已……”
他缩缩脖子,暗叹一声小儿女情浓。
“阿娇。”刘彻大步走进椒房殿,看着阿娇蹙眉,“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阿娇放下手里的茶盏,轻描淡写地说:“去敦煌逛了逛。”
“你去那地方做什么?乡野之地,到处都是土坷垃子。”刘彻说,“你现在连去病都不关心了是不是?他现在越过居延泽,正向祁连山进发,朕命李广和张骞出击,牵制左贤王兵力,为去病与公孙敖的胜利会师打下基础……”
他见阿娇心不在焉,奇怪道:“你这次又去会哪个美人了?”
“什么会美人?”阿娇呛咳了一下,“你不要把自己的行为模式套在我身上!”
“你没事跑出去玩,身边能少了人陪?朕想想,不会是杨婕妤罢?反正卫子夫一直掌管着宫务,李妍又病了,你肯定不能找她们的。”
阿娇微微笑,摇头不语。
“算了。去病派人将俘虏的匈奴金日殚王子送回了长安,你要不要去看看?”
“没什么可见的。”早在前方营地里瞧见过了。
“也是,匈奴人长得丑。”刘彻自顾自下了论断,“去病估计还得一阵子才回长安,你若是担心他了,就给他去封信吧?”
“让人带个口信即可。”
“好吧好吧。”刘彻无奈,准备离开,“对谁都这么冷淡,也亏去病还一直把缴获的财物珠宝万里迢迢运回来,特意嘱咐是敬献给皇后的……”
“阿娇,朕和你虽然没有儿子,但有去病承欢膝下,也足可安慰了。”
阿娇看着刘彻匆匆而去的背影,转动着手里的茶杯,哑然失笑。
在居延泽的军营中,她是这么跟霍去病说的:“陛下一直把你当真正的皇长子来看。”
“怎么可能,我又不会继承皇位,也不稀罕。”霍去病嗤之以鼻。
“皇长子还比不得你,只要还是皇子,他就别想掌管这么多兵权。”
“也是。”霍去病玩着阿娇的手指,笑道,“要是陛下知道我们的关系,估计要气死了。”
“我和你什么关系?”阿娇不以为然地说。
“你忘了?明明半个月前你答应,和我试一试。”霍去病不满,紧盯着阿娇,“你永远别想后悔!”
“我倒不会后悔。”阿娇轻轻叹了口气,“你自己小心些才是。”
看着霍去病神采飞扬的笑脸,阿娇只能暗自叹息。明知道要伤他的心、要让他难受、让他绝望,现在能让他多笑一笑也是好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