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房内,风宸与宁璟正在下棋,忽然池一匆匆进来,对两人行了一礼,禀道:“殿下,宁公子,公子带了个乞丐回来!”
风宸落子的动作一顿,宁璟轻笑出声,将手中棋子一丢,率先说道:“走吧,去看看!”
宋汐命人将人押进屋子,便打发了旁人,坐在主座上,冷冷地看着那人。
这人既然找上门来,必是有所企图。
她在等这个人开口,对方却看着她出神,眼中有一种深深地嫉妒,“许久不见,你竟变得这样漂亮,怪不得那人——”似踩了雷区,她的话语戛然而止,转而变成深深地黯然。
宋汐却被她的自言自语弄得失了耐心,语气不善道:“当初胆敢杀我,如今又胆敢来找我,说罢,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虽然她脸上被泥土糊得面目全非,宋汐还是从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看出了端倪。
一个曾经妄图要她性命的人,她不会忘记。
就是不知道她怎么落得如此田地!
宋汐的视线在她脏污的脸一顿,最终落到她的残腿上。
武功被废,连腿也瘸了。
琼月像是忽然回过神,脸上又恢复成那种故作的冷漠刻薄,嘲讽道:“终于不装疯卖傻了?”
宋汐只觉得这个女人处处透着奇怪,对她而言,她只与她有一面之缘,但这女人好像对她很熟悉。
难不成,真是叶微的故人?不,应当说是仇人更贴切一些。
如果是叶微的旧怨,宋汐倒不急着报仇了。
她收回目光,淡淡道:“以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但是,我也绝不会留一个祸患在世间,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若我不满意,你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叶微的一切,是个谜,她想解开这个谜题。
琼月冷哼一声,眼神充满了不信任,“不记得了?你连陛下都不记得了吗?”
“陛下?”宋汐一头雾水,心中却有一种直觉,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琼月漫不尽心地开口,眼睛却死死盯住她,“哦,差点忘了,你跟着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殿下呢!”
“难不成,我以前的主子是位皇子?”宋汐眉头一拧,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叶微卑微又压抑的感情,让她曾经怀疑叶微的主子是淳儿。
重逢后,淳儿既没有去揭这段过往,她便也不再追究。
毕竟,那不是属于自己的人生,人也应该向前看。
即便后来发现他是昭然的皇子,她也没有其他的想法。
直到,眼前这个人的出现。
让她产生一丝怀疑,觉得两人的过去,兴许不那么简单。
见她的神情不似作假,琼月眼中终于有了一丝震惊,“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宋汐皱眉,神情严肃而倨傲,“我为什幺要骗你?”
琼月先是一怔,随即大笑出声,笑的眼中都起了泪,“叶微,你曾经那么爱他,居然将他忘了,忘了啊!”她笑容悲怆,语气却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落寞。
可没多久,她眼中又重新染上了恶毒,恶狠狠地盯住宋汐,“忘记了又怎么样,还不照样又爱上了他。”
宋汐不是笨蛋,很快便猜到了真相,“你是说厉淳?”
见琼月不否认,宋汐的心沉到了谷底,眼中忽然迸出一股锐利,逼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看着这样的她,琼月心里忽然涌起一丝快意,甚至觉得一路乞讨爬到青州,都值了。
她的语气因心情而轻快起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宋汐阴沉沉地盯着她,隐隐觉得所谓的真相不是她想见到的,却挪不开脚步。
“叶微和我曾经是陛下的近卫,叶微沉默寡言,却武艺高强,乃厉淳手下第一高手,得以侍奉左右,保护他的安全。我的武功远不如她,胜在办事得力,专门搜集情报之类较为复杂的工作。于地位上,我二人相差不多,可我却嫉妒叶微,因为她能和殿下朝夕相处。
我爱慕着殿下,尽管他残暴不仁,冷血无情,但我就是如同着了魔一般地爱他。
他天生有一种魔力,吸引着人的视线。
叶微也一样,从我见她的第一眼,我就发现了,因为,她看殿下的眼神,和我是一样的。
叶微确实很厉害,暗卫中,没有一个能打得过她,执行任务,从无败绩,有她在,几乎无人可伤殿下。
她的能力,让我深深忌惮,巴不得处置而后快。
可是,不等我动手,她自己,却寻了死路,她居然,背叛了殿下。”
宋汐呼吸一紧,喃喃道:“为什么?”
“为什么?”琼月冷笑一声,眼中充满了嘲讽和鄙夷,“为情!”
“再理智的人,在爱情面前,也会变成傻子。她在殿下身边三年,鞠躬尽瘁,出生入死,没有一点不臣之心。
殿下信她,用她,却不爱她。
他是个没心的人,对父兄尚且兵刃相见,何况一个外人?想获取得他的真情,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她的耐心,终有耗尽的一天,等不来,就夺。
殿下所练”狻冰功“乃一门邪功,进境虽快,却存在极大的弊端,修炼到最后,脾气越加狂躁。一旦走火入魔,心神失守,变回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或者心智缺失,记忆混乱,丧失武功。总之,后果十分严重。
但是殿下找到了一种暂时克制的办法,一旦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便服食一种特殊药物,陷入昏睡。这七天,每日都要服食一粒。待七天之后,再次醒来,就算度过难关。
以前,他走火入魔,皆是以此渡过难关。
我知道这个秘密,是因为我跟了他六年,无意间发现的。
但是叶微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以为殿下走火入魔,只需要此药提升功力,如若不然,只会失去武功。
殿下信任她,让她在他走火入魔时喂他吃解药。
殿下本想借走火入魔之际,将计就计,将宵王党羽一网打尽。
为了营造他潜逃的假象,他将自己和玉玺分别交给了两人。
我多么想贴身服侍殿下,可他却将自己交给了叶微。
而叶微那个蠢货,居然带着昏迷的殿下跑了……”
闻言,宋汐眼帘一颤。
所以,那时,在陈家村时,他才会失去记忆,武功全失……
一切的一切,都连上了。
原来,竟是这样一段孽缘。
叶微,是个痴人,也是个疯子。
这种为爱奋顾不身的做派……
不过——
宋汐斜睨着她,冷淡道:“你千辛万苦地跑到我面前,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吗?”
“不——当然不是!”琼月忽然大喊出声,忽然瞪住宋汐,残忍地开口,“你以为,身为背叛者的你,他会放过你吗?他可是亲口跟我说过,他会让你生不如死。”
闻言,宋汐心中一窒,似忽然想到什么,脱口而出道:“难道,当初——”
琼月毫不留情地截断,“没错,当初我之所以要杀你,是他下的命令,是他,想要你的命!”
闻言,宋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不可能!”
琼月看着她自欺欺人的样子,心里别提多快活了,“怎么不可能?他残暴暴虐的名头我不信你没听过。”
宋汐忽然笑了,“他要想杀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机会多的是,你别想挑拨离间。”
琼月也笑了,笑的自得,笑的自信,“那为什么殿下在失忆时落在你那的虎符不见了?”
宋汐的笑容僵住,一瞬不瞬地盯住琼月。
“殿下根本就是为了虎符才故意接近你,至于拿了虎符不杀你,是因为他想让背叛他的人生不如死,让一个人爱上他后,再将其弃若敝屣,不是比杀了她更让人出气么!”
宋汐忽然倾身而至,一把掐住琼月的喉咙,眼中目眦尽裂,“你给我闭嘴!”
琼月却一点也不惧,断断续续道:“不,不然,你去了皇宫,他,他怎么不见你。”
闻言,宋汐有些呼吸不稳。
她想起她站在雨中等了三天三夜,他却避而不见,她被安笙捉去,他也不闻不问。
琼月继续道:“你以为,我,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他,他要杀人灭口,我为他做了这么多缺德事!”
闻言,宋汐五指收紧。
琼月眼珠吐出,舌头外伸,眼看就要断气,门“砰”得一声被人从外推开,风宸大步走进,一把握住了宋汐的手。
“汐,放手,她快死了!”
宋汐任由他掰开了手指,失魂落魄地跑出了屋子,“我不信他会这么做……”
“汐……”
风宸想追,却被琼月喊住了,“宸王!”
风宸顿住脚步,回头,目光如刀。
琼月被看得一怵,眼神不复方才的嚣张,反而带着些卑微讨好,硬着头皮开口,“我已按照你的吩咐做了,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放我一条生路。”
风宸微微勾起嘴角,“什么叫你听从我的吩咐,不是你自己要这么做的么?”
他容颜清丽,气质高雅,微微一笑,倾国倾城,比起那人,也不差多少,却让琼月从心底胆寒。
动了动唇,琼月还想说些什么,那人已扬长而去。
琼月瞪着凤宸的背影,眼中满是不甘和愤恨。
殿下,若非你要对我赶尽杀绝,我何以沦落到此种地步。
她永远忘不了,她在大雨中被追杀,厉声斥责路慎言时,陆慎言不屑而鄙夷的口气。
“你还想见陛下,就是陛下要我来杀了你的,缴械受死吧!”
而后,她被陆慎言,废去武功,拼着最后的力气,滚落江中。
心里想着,就是死,也不要落在陆贱人手中。
哪想天无绝人之路,她侥幸未死,却废了一条腿。
失去武功,失去地位的她,受尽了苦难。
她不甘心,凭什么自己一心效忠,满腔爱恋,却换的这样的结果。
爱有多深,恨亦有多深。
她恨,她怨,她要报复。
但凭她一己之力,难以撼动那人分毫,于是,她想到了宋汐。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让他痛失所爱。
陛下爱宋汐,她偏要让他爱而不得,反而要帮助他的情敌。
如此,不但解了心头之恨,更使得自己在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
事实上,她并非今日才来宸王府。
一出门就碰上宋汐,哪有这样好的事,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自有人给她通风报信,好演这场戏。
早在几日前,她便找到宸王,她与他做了一个交易。
因为她知道,宋汐与历淳关系甚密,即便真的信了她的话,她作为挑拨者,也吃不了什么好果子,没准还要承受她的怒气。
风宸就不同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对付历淳,挑拨他与宋汐之间的关系。
没有人能抵抗爱情的诱惑,亦如历淳,当初口口声声要杀宋汐,到头来还不是与她厮混到一块儿去了。刺杀一时,不但不了了之,反而要杀她灭口。
可见,那宋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她也亲眼所见,风宸在听说历淳派人刺杀宋汐时,脸上显而易见的愤怒。
她告诉风宸,只要风宸愿意在事后给她一笔银子,放她一条生路,她便亲口向宋汐说出实情,便是不能让宋汐立即对历淳死心,也要挑拨两人之间的关系。
……
风宸追出来时,宋汐已经不见踪影,宁璟静静地站在院子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风宸缓缓走到他身边,望着院门道:“你说,她会信吗?”
宁璟却瞥向屋内,云淡风轻一般地开口,“不管她信不信,屋里的人,却是不能再留了。”
既然走了这步棋,便要以绝后患。
风宸微微蹙眉,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终究叹了口气,“我不方便动手,可能要麻烦璟了。”
宁璟微微一笑,声音如春风般温柔,“好。”
他虽然会医术,却从来不是良善的主儿,手里也沾过不少敌人的血。
……
宋汐这一走就是大半天,天黑了才回来。
风宸一直在院门口等她,两人的眸光交织在一起,荡起细细的涟漪。
屋内,烛光幽幽,宋汐看着窗外,目光恍惚,“淳儿他,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对吗?”
风宸眼眸一闪,走过去,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你既问出这个问题,可见还是心存疑虑。
宋汐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宸宸,回青州之前,我路过昭然,曾去皇宫见他。可他,却对我避而不见。我站在大雨里等了他三天三夜,直至昏倒,他始终没有露过一面。”
闻言,风宸眼色一沉。
原来怪不得这么容易被琼月的言语动摇,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不过,心里仍旧有疑虑。
历淳为何突然对她这么冷淡。
高傲的岚岚又为何如此委曲求全。
可见,此前两人还存在一些误会。
不过,这干他什么事呢!
他只要结果,是他所希望的。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像是对待一件绝世珍宝,柔声安慰道:“别想这么多了,有机会再当面问清楚吧!”
即便当面去问,他也不怕,因为,这毕竟是真相。
历淳呀历淳,你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你会知道,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闻言,宋汐抬头看向风宸,触及他温柔担忧的眼,心中一动,总算有了点笑容,“谢谢你,宸宸!”
风宸嘴角一牵,眼中有一抹暗色,“应该的。”
对于琼月,送上门来的棋子,不用白不用。
对于宋汐,他问心无愧,始终是为了她好。
对于历淳,一个妄图杀她的人,根本没资格与她在一起。
……
一大早,琼月便被人送上了一辆马车,从后门驶出,直通城外。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沓银票,这是临走前,一个侍卫模样的人给她的。
她本有些疑虑,得了这钱,倒是什么也没问了。
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这笔钱,应该足够她后半生好好生活。
马车驶出城外,越来越快,琼月却隐隐生出一股不安。
她掀开帘子问车夫,“你要带我去哪里?”
车夫头也没回,只将马车驾得飞快。
琼月怕了,大声嚷嚷道:“你快停下,我不用你送了,快停下。”
见车夫不听,她遂五指握拳捶那人肩背。
车夫无动于衷,或者说,她软绵绵的力道根本对他造不成威胁。
正当琼月想要放手一搏时,马车倏然停住。
琼月因惯性身子往后一倒,险些撞晕了过去。
待她爬出来时,才发现那车夫已不知去向,却见一素裳男子背对着她,立在树下。
一头黑发用发带束起,身姿挺拔,如松似柏。
琼月顿生警惕,战战兢兢道:“你,你是谁?”
男子回头,露出一张温和俊雅的脸孔,嘴角的笑容,当真比四月天还要迷人。
琼月看着这笑,却产生一种本能地危机感,“你,你想干什么?”
男子眼中笑意更甚,嗓音轻若呢喃,吐出的话,却近乎残忍,“送你上路!”
这分明就是一尊笑面阎罗!
琼月心中一慌,几乎是颤抖地开口,“你,你是风宸的人?”
见对方没有否认,她心里一沉,下一刻,放声怒吼:“不是说好,我帮你们行离间之计,你们放我一条生路,你们不守信用!”
相对于她的歇斯底里,宁璟始终平静,暮光似怜悯又似悲哀地看着她,一种站在云癫俯瞰蝼蚁的眼神,“他有这么说过吗?”
闻言,琼月一呆,忽然想起,风宸的确没有承诺过自己什么,都是自己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她太想报仇了,以至于她将自己的筹码在不知不觉中挥霍殆尽。
她既然帮助风宸使离间计,风宸又怎会留下自己这个把柄在世上。
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
她真是傻!
“天下都说,宸王光明磊落,有匡扶天下之能,行为民请命之事,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琼月凄凉地开口,目中极尽嘲讽。
宁璟眼睛微眯,斜睨她一眼,“你这么想,这么多年,真是白跟了历淳。”
闻言,琼月脸色一下子刷白。
眼见宁璟步步靠近,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手撑着地面,一步步往后爬,一边痛哭地哀求,“不,不要,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
宁璟走到她身边,眼中尽是冷光,“虽说这是他所希望的,不过,你既伤了她的心,那就用你的命,来赔罪吧!”
说罢,他伸出手,直袭她的天灵盖。
当他收手的时候,琼月已经成了他脚边一具尸体。
她瞪大眼睛,死不瞑目,到死,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沓银票。
她所期望的远走高飞,最终化为泡影。
他掏出丝帕,擦了擦手,随意丢在尸体上。
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将白色粉末状的东西倒在了尸体上。
只听到一阵“滋滋”的声音,片刻功夫,死尸已化为一滩血水,一点点的浸进泥土里。
他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轻轻勾了勾嘴角。
“但愿,我这番心思,没有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