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深重,本该是静谧安详的景仁宫,此刻却有女子的低声啜泣经久不绝。苏雅容冷眼瞧着堂下梨花带雨的美人,实在不厌其烦,遂挥手道,“哭了一个多时辰了,本宫瞧着也够了。今儿若不是本宫及时差了人去,还不知要闹出什么麻烦来。”
芙昭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略带哽咽着道,“是嫔妾失仪。”
苏雅容冷哼了一声,“你胆子倒大,敢在皇上兴头上去嚼那羽修仪的舌头,须知皇上素日最不喜人搬弄是非,怪不得要堵你的嘴。”
芙昭容一听这话,眼圈又红了,嘴角亦有些颤抖。
“皇上是堵了你的嘴,左右不会要了你的命去,哭成这个样子做什么?还怕脸丢得不够?!”
芙昭容的眼泪仍旧止不住,这一次,却没有去擦,只是眼中的怨恨任谁也看得出。“嫔妾真恨!”
苏雅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珠串,心里颇不以为然,“柳常在这几日很是给她下了几剂猛药,这后宫里头都传着说她装病,你心里头难道还不知她有几日好活?皇上再宝贝她,又能宝贝几日?”
忽地,她眼前一亮,道,“说起来,清幽那丫头早些日子也是一并在王府伺候的,早先本宫便瞧着她跟清羽两个长像些,眼见着几年不见,倒可以以假乱真了不成?”
芙昭容听得疑惑,正兀自不解。皇后身后的初夏开了口,“奴婢是打小便在王府的,所以还记得,那两个丫头还是四年前咱皇上亲自从外带回来的呢,真真是冰雪可爱,好似一对双生子一般。说起来,王爷与那清幽倒还亲近些,怎知如今……”
接下来的话她不说苏雅容也明白,皇上不仅将清幽逐出王府,如今更是毫不犹豫将其抹杀。单凭段瑞的行事风格,这其中若说没有门道,她是万万不信的。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苏雅容一时情急,倒也顾不得芙昭容还在殿中,“你刚才说,是什么时候带回来的?”
初夏道,“是四年前,那时白家刚刚倒台,皇上也受了好大的牵连,接连好久没有好脸色。连带着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也没有好日子过,所以记得格外真些。”
苏雅容喃喃道,“四年前……白家……说起来,白家当初可不是有个同皇上定过亲的嫡女?”
“可不是,”初夏道,“听说白家老来得女,除了长子外只得了这么一个千金,宝贝得跟什么似得。”
苏雅容本在思索,闻言顿时神色惊异,碍于芙昭容在,只得不悦地瞥了初夏一眼,“你的消息倒灵通得很呢。”
说着,将眼光放到眼前的芙昭容身上,笑道,“瞧我,光顾着说话,倒冷落妹妹了。妹妹哭了这么久也该累了,不如陪本宫用夜宵如何?”
芙昭容脸上的泪痕也干了,勉强笑道,“如此便是嫔妾的荣幸了。”
“芙妹妹说得哪里话,”苏雅容眼中并无笑意,话里却尽是热络,“来人,快带芙妹妹到偏殿更衣梳洗。”
夜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许是孕期焦躁,清羽翻来覆去,始终不得成眠。只得勉强坐起身,望着身旁熟睡的男子发呆。
很少能见到他如此毫无防备的一面,长发如墨般铺在枕上,有几缕发丝垂到额前,更显得温顺无害。清羽不自觉捻起一缕发丝,清清凉凉的手感弄得心中一片柔软。即便是熟睡之中,他的眉头也微微蹙起,眼底有隐隐的青色,似是有诸多烦心事。
清羽抬起手,细细描摹他的轮廓,从光洁的额头,到高高的鼻梁,再到紧抿的薄唇,最后轻轻停在了宽阔的胸膛,还没落下,手腕却被轻轻握住。
段瑞的目光仍旧带着几丝迷蒙,“怎么还不睡?有心事?”
“皇上的伤,可好些了么?”清羽道,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段瑞不答,只轻轻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半晌才道,“此事与你无关,不必自责。”
清羽笑了,轻轻将脸靠了上去,“臣妾是在心疼皇上。”
“你有着身孕,还不快歇息,”段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闷闷的。
清羽莫名地想笑,“臣妾遵旨。可是皇上,你的心跳好快。”
良久都没有回应,他莫不是睡着了?清羽抬起头,惊讶地瞧见段瑞带着一抹奇异的笑,正怀疑自己看花了眼时,只听耳边响起一个一本正经的声音。
“朕曾听闻若是孕期胎相平稳,有些事也不是一定不可为,爱妃可想陪朕一试?”
这家伙!!!
清羽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脸,“皇上,臣妾睡着了。”
段瑞看着被子里隆起小小的一团,笑得开心,轻轻将被子角掀开,不出意外瞧见了她羞红的小脸。当下心头柔软,轻轻从背后拥住她,俯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朕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但这个孩子,朕一定会尽全力保住。明日起,无论朕对你说什么,做什么,那些绝情的部分,都不要去信。明白么?”
清羽只觉得自己身处的怀抱实在太过温暖,浓浓的困倦袭来,一时听不明白段瑞说了什么,只低低“嗯”了一声,便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皇上留宿毓灵斋,本就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更出人意料的是,第二日,皇上便下了道谕旨,言羽修仪孕中体弱,不宜走动与探视。实跟禁足一般无二。另一道谕旨,却道柳常在与羽修仪属相相克,着迁出咸福宫,改居芙昭容的关雎宫。
自此一事之后,后宫众人心中颇有些意味不明,但也嗅出了一丝味道:皇上究竟有多看重羽修仪虽未可知,但与其相关之事还是颇为上心的,在拿捏不准态势的时候,还是不要触霉头的好。
清羽的日子愈发冷清无聊了下来。除了章太医一天几次的来请平安脉,其余的日子几乎都在发呆中度过。早先还能绣些东西,这阵子云华怕她伤了眼睛,外加上久坐劳累,更是连针线都收了起来。闷得狠了,她便逼着云华、宝玉跟小靴子以及一干下人们轮番给自己讲笑话,只一点,坚决不许讲宫里发生的事儿。搅得一干打小便养在宫里,根本找不出什么其他事儿可讲的宫女太监们都苦不堪言。
也不怪清羽,皇上便是皇宫里最大的八卦来源,即便如此两耳不闻窗外事地专心备孕,关于段瑞的消息还是时不时传进来。皇上盛宠李答应了,皇上在关雎宫夜夜笙歌了,李答应被破格晋为贵人了。再不然,便是李贵人与柳常在的你来我往,刀光剑影。
很多时候,清羽都忍不住怀疑,这些绯闻八卦里的男主角,与那个温柔地拥着自己的男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想来想去,只觉得头痛。她还记得他那日无比认真地要自己答应他,绝不去相信那些绝情的部分。可答应着容易,做起来太难。日复一日过着一模一样的日子,清羽觉着,这后宫,这皇上,似乎都已经与自己无关了。
就在清羽的胎已近七个月,即将临盆的时候,宫中竟出了件大事,郭淑妃诞下的皇长子,竟是个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