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津少童亲手把早良埋葬在白山樱下,连同珍珠一起造出小小的坟冢。从此以后他就一直在枫之院中居住了。
渐渐地,减少了离开铁铸之城的次数。
每一天,陪伴着早良与两人定情的白山樱,怀中抱着尚未孵出的卵,大多的时候都安静地注视着天空。
偶尔也会感到寂寞。
早良死去的事实比乌鸦丸离去,比春日彦春日樱与酒坊尊离去带给他更多的寂寞。
想要早良陪伴在身边,但是明明能够留下他,最终却没有那样做。
会迟疑的这种感情是爱情吗?做不到早良那样执着与激烈的自己,爱着早良吗?
在伊甸中醒来,睁开眼睛,并不知道自己是谁,过去的事情也全部都忘记了——只有一件事情非常清楚。
自己是没有长久的感情的。
知道快乐,悲伤,痛苦,愧疚……但仅仅能够感觉到一瞬间罢了。
无论多么深刻的情感,在一瞬间过去之后都平淡得好像从来没有体会到过。
一瞬间之后,那些自己刚刚经历过的事情就好像是别人的事情了。
因为有着这样的经历,所以慢慢学会成为一个温柔的人。学习着窥探别人的心灵,满足别人的愿望,一点点地住进别的内心,成为一个不能够缺少的人。
然后会感到“满足”。
因为不能体会到自己的情感,于是就更加在意别人的情感。想要把那些情感都收集起来,就像得到了宝藏一样喜悦。这些是永远无法使用的财富,但是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手。
得到越多就会变得越贪婪。
……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人的愿望。
只有他自己知道,并不是因为善良或者温柔。
如果有一天可以像别人一样,可以正常地保留住感情的话,那个时候自己会喜欢这种被别人需要着的感觉吧。
一直在为那一天准备着。
希望成为一个让所有人都喜欢的人。
他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务必使自己成为对方重要的人。
他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这样的我,拥有了感情之后,会不会变成怪物呢?
——不,一直以来就是怪物了吧。
安静地注视着天空的绵津少童,神情永远那样温柔与平静。
从神情里是永远无法推断出他在想着什么的。
因为情感不能长久保留,所以一切的表情也都是刻意控制出来的产物,这样的绵津少童是没有人可以看透的。
寂寞……
感到寂寞,又感到喜悦。
因为已经可以感受到寂寞这件事情了。
安静地注视着天空的绵津少童温柔地微笑着。
没有知道这样的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样的笑容已经足够美好了,想必他的心底一定在想着什么幸福的事情吧。
不会有人知道的。
在深海之城的时候,也喜欢像这样凝视着海面。
幽深的海水变得像是夜晚的天空一样深邃安宁。因为博大广阔,所以会给人那样的感觉——无论什么问题,那个地方都藏着答案。
触摸不到的答案。
在独自一人的深海城中注视着海面的绵津少童也一样温柔地微笑着。有时会有龙宫使者前来拜访,看见这样美丽的人,心里便觉得钦慕不已。海中的妖魔也时常会前往窥探,这样美丽的人谁都想收藏在身边。
然而谁都没有那样做。
实在不忍心打断啊。
那样温柔地注视着海面的人,太过美好了,谁都不想去打断。
所以从来也没有人知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没有人知晓他在心底想着什么。
——太好了,寂寞这样的情绪,终于感觉到了。
独自一人,微笑着,令人感到幸福的这个美丽的人,他在心底想的其实是这样悲伤的事情。
已经知晓寂寞了。
已经能够保留住寂寞的情绪了。
渐渐地就能够和别人一样了吧。
——很期待,但也感到害怕呢。
如果有人能够陪伴在身边就好了。
···
那个老人前来之后法师就很少离开铁铸之城了。
不过前去求助或者邀请他参加什么庆典的话他仍旧会前往,美丽温柔的笑容也好像并没有改变,就这样又过去了漫长的时光。
山下的村民总是听父辈提起法师弹唱着与孩童们亲近的故事,十分遗憾没有遇见这样的盛况。不过后来有一段日子法师忽然又频繁地朝山下来了。
最初买了一头乳羊回去,后来诸如幼儿的衣服啦,柔软的点心与糖果啦,精巧可爱的玩具啦也买了不少。还向家里有孩子的人家打听抚养孩子的技巧。
法师同一位美丽的姬君相爱,在铁铸之城诞下了自己的子嗣的事情就这样流传开了。大家都为法师感到高兴。
那以后法师又频繁地前往山下的村镇,总是显露出苦恼的神情。除了糖果衣服与玩具之外还往往会带一些草药回去,并且经常流连医馆,学习为幼儿祛病的知识。大家这才知道法师的孩子十分虚弱,总是生病。
有时候看他实在忧愁,热心的药师也向他提起过不如跟随他前往城中去照顾那个孩子好了,但法师说万一山下的村民生了病却没有人医治就实在太糟糕了,所以拒绝了药师的好意。
法师就是这样善良的人。
药师没有办法走开去山上照顾孩子,那么将孩子接下山来也好。但是这样的建议也被法师否定了。
孩子实在是虚弱,没有办法离开铁铸之城,甚至要用法力维持才能够生存下去。
村民都为法师叹息着。举行祭祀的时候也不忘记为法师的孩子祈福。总是优雅美丽的法师在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像是平凡的父亲那样露出感激的神情,从那以后更加用心地守护着山下的村民。
只是从来没有听过关于法师妻子的事情。因为法师总是流连医馆,所以药师多少算是法师的朋友,虽然很想询问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要更进一步地接近这个看起来很好亲近的法师时会感到无比困难。所以最终也没有能够开口询问。
有一年,药师的一位朋友来了。
在这样偏远安静的地方,因为有着法师这样无双的人物,所以村民们的见识或许要比王都中的人更加深厚。不过看见药师的这位朋友的时候,大家也不由赞叹起来。
说起容貌的话当然没有人能够与法师比肩,但论起气度来这一位也不遑多让。
这男人穿着白色的狩衣,随便地披散着头发,戴着一顶乌帽,据说是一位阴阳师。
阴阳师是聚集于阴阳寮中,只为天皇与显贵服务的法师的官职。在这样的地方见到阴阳师实在是了不得的事情,难免地,听闻了消息的村人就聚集到了医馆来。因为十分在意,山上有一位了不起的法师大人这阴阳师会不会是前来试探的呢?大家不由地就对比起来。
这些细细的讨论声不知怎么被那位阴阳师听到了,于是他就向药师询问起山上那位法师的事情来。打听到法师没过几天就会到医馆来一次,于是便住下了。
“不是说很忙吗?”药师向笑眯眯地坐在院子里晒着冬日难得的太阳的男人问道。
“我可是在做正经事呢,要是位了不起的法师就带回宫廷去为那个男人服务好了。”
“那个男人?”
“唔……不就是天皇吗。”
将服务的天皇陛下随意地称为那个男人,这样的性格想必让身边的人颇为苦恼吧。但实际上这位阴阳师却是无论在什么人面前都游刃有余的人。熟知人事,透析人性,正是这样的一个人。
大江山的附近非常寒冷,刚刚进入冬月便下起了雪。
初雪降临的一日阴阳师拉着药师在外廊上饮酒赏雪。
面前摆放着烤鱼和热好的酒,明明是两个人,但是却准备了三只酒杯。
“今天会有客人前来。”阴阳师这样断言道。
果然,将近黄昏的时候法师撑着伞前来了。
总是法师法师地称呼他,但实际上大家都不知晓这位法师的姓名。附近也仅有这样一位法师,即使只是说法师也完全不会混淆。就连半个朋友的药师也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对于法师来说名字似乎的确是不能够随便告知的东西。
实在要说名字的话,因为这位法师居住在大江山的铁铸之城中,所以也会被称为铁铸法师。又因为他长相貌美,连女子也无法比肩,又十分风雅能够创作和歌,所以有些前来的歌者也曾开玩笑地在和歌中将他比作著名的歌人美女小町。有些对法师图谋不轨的人看见这首和歌之后便有意无意地这样当面叫他小町法师,法师也并不恼怒,有时候会恶作剧报复一下,有时候就完全不理会了。
后来小町法师的名号也多有传出。
因为他实在貌美,连药师也会忍不住这样打趣他。
看见这位铁铸法师或者小町法师前来,药师忙迎了过去。
“这样的天气下山来做什么呢。”
法师温柔地笑着:“因为这场雪会持续几天,所以要来通知大家才行。”他看见随意地坐着饮酒的阴阳师:“已经有客人了啊。”
“请不要介意,这样寒冷的天气就请一起来饮酒吧。”
“这位是……”药师正要为法师介绍,却被阴阳师打断了。阴阳师弯着嘴唇:“介绍的话就先放在一边吧。热好的酒就要凉了呢。”
法师接过阴阳师递来的酒杯:“谢谢。”
阴阳师说:“虽说前来是想要拜访故友,不过其实也是身负使命而来。”阴阳师眉目清俊,是位俊俏的男子,总是勾着笑意的嘴唇好像施了胭脂般红润。
“是什么使命?”
“听闻这里有长生不老的仙药,所以前来求取。”
药师在一旁说道:“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法师却含着温柔的笑意:“我可以给你。”
药师诧异地望着法师:“咦?”
阴阳师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掀起了骚动之后就放着不管了,好像刚才说出那句话的人并不是他那样。
阴阳师又说道:“虽是身负使命,但其实也是慕名而来。”
阴阳师也笑着。与法师温柔的笑容不同,他若有若无的笑容总是令人无法看透。
“听闻著名的酒吞童子就在这里,所以非常想要见识一番,后来听说被一位小町法师退治了,一直感到很向往。”
“我名为绵津少童。”
“咦?”阴阳师略显诧异地看着法师。“绵津少童。”
“是。”
“哎呀呀。”阴阳师略显懊恼地看着他:“这样有点糟糕。”
捧着酒杯,法师柔和地注视着阴阳师。以眼神询问着“怎么了”。
“名字是咒。”阴阳师仍旧笑着,好像并没有变化,又好像比刚才要认真了一点。他就是这样一个漂浮于幽夜的浮云般令人捉摸不透的人物。“告诉了我名字又回应了我,这样的话可是不妙啊。会变成我的使役呢。”阴阳师稍微坐直身体,这么危险地说道。
“那就也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吧。”
“我名为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
“是。”晴明弯着嘴唇。“不过是个假名。”
“这样的话就只好请您不要将我变成使役了。”
总觉得两人是在讨论着危险的事情,一边的药师紧张地看着他们。绵津安抚他:“刚刚成为了朋友。”
“是这样吗?”
“嗯。”晴明把酒杯放好,然后站了起来:“刚刚绵津大人邀请我去铁铸城居住。”
“咦?是这样吗?”
“嗯。”绵津也站了起来,“那就走吧。”
“咦咦?”总觉得自己被两人一起戏弄了,但是天性善良的药师还是准备好了雨伞,一边还挽留着:“住到明天再走吧,这样的夜里可不好赶路啊。”
“今晚之后下山的路就要封住了。通知村民的事就拜托了。”绵津少童忽然凝视着药师。
这样近的距离,那份惊人的美貌就显得尤为鲜明浓烈。药师紧张地说:“怎、怎么了吗?”
“有件事想要拜托乌鸦丸。”
“是!”因为降生的时候家中住进了一窝乌鸦,所以就被父母叫了这个名字的药师马上这样回答道。
法师被他紧张的神情逗笑了。
“还是一样啊……好像一点都没有改变。”
两人相识仅有一年时间,这种怀念的语气令名为乌鸦丸的药师感到奇怪。“是……是吗?”
“想要把孩子托付给你照顾。女孩子叫做樱子,男孩子叫做茨木。母亲的事情你早就想问了吧?是个非常好的女人,但是已经离去了。”
法师的神情平静柔和,令药师无法判断他所说内容的真正含义:“离去是说……”
“去了一个凡人无法抵达的地方。”
啊!那就是死去了吧。法师的态度令名为乌鸦丸的药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支支吾吾地,法师却轻声笑了:“并不是一件悲伤的事情呢。是笑着离开的。孩子们的两位父亲也是。”
“两……两位父亲?!并不是你的孩子吗?”
法师摇摇头:“是个稍微有点复杂的家庭,跟普通的父母不一样呢,所以见到两个孩子的时候希望能够毫无芥蒂地接纳他们。两个孩子与众不同,希望你能够让他们像是普通的孩子那样长大。”
“那是当然啦!作为药师无论什么样的病人都会好好照顾的!”
法师美丽温柔地说道:“因为这样说了,那么如果被吓了一跳的话我也不会前来安慰你的。因为你好像害怕蛇呢。”
“跟蛇有什么关系啊……”这样说的药师忽然醒悟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难……难道是……”
“是蛇。是我亲自孵出来的。”
“孵……孵出来……”想到美貌的法师孵卵的景象,药师的面孔一瞬间烧红了,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
法师促狭地看着他,然后又忽然严肃起来:“是伊吹山上双蛇神与阎魔之子的孩子。母亲叫做伊吹春日樱,父亲是春日彦和酒坊尊阎魔。请你记住这个名字。”
因为是法师的缘故,所以身边总是发生一点奇奇怪怪的事情,铁铸城中原本的妖魔也有居住到村子里来跟村民们一起生活的,所以药师并没有太难接受。听见发誓郑重的声音,药师懊恼着自己刚才的态度,马上站直身体认真地回答说:“请交给我吧!”
法师又笑了起来:“真是没有改变呢……”
“什么啊!”
法师却又转变了话题:“生下来的时候是两条小蛇,我会教导他们化成人形,不过也实在虚弱,大概多少会留下一点痕迹吧。有晴明大人帮忙的话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站在一边的阴阳师没有搭话,只是弯着嘴角看向两人。
“那么就这样告别吧。”
“等等!”药师拉住了法师,“好……好像……你要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也许还会再相逢吧。”
虽然说着还会再相逢,但是药师却觉得法师那星夜般朦胧的眼睛中所流露出的意思是日后都没有办法再次相逢了。
觉得伤感。
药师放开了法师的手:“我会照顾好他们,等你回来的时候请一定来探望我们。”
法师点点头:“乌鸦丸,非常感谢。”
觉得法师想要感谢的并不只是这一件事,好像两人之间还发生过许多别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名为乌鸦丸的药师并不喜欢这样的气氛,他用力地挥着手:“那就快走吧,雪要更大了。”
“嗯,再见。”
分别撑着伞,法师与阴阳师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雪野中了。
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位无双貌美的法师。
就像在那场大雪中消失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个夜晚,以及其后所发生的事情也仅有亲自经历的阴阳师清楚吧。但他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
法师留下的两个孩子就在村庄中由药师抚养着成长起来。
药师并没有隐瞒两个孩子的身份。孩子的面颊与手臂上有时会冒出鳞片,但是村中人也从未取笑过他们。
大江山下所居住的是逃离了险恶人世而聚集起来的满怀善意的人,在这些人的注视下两个孩子都非常快乐地长大了。
一直令药师觉得遗憾的是名为樱子的姐姐天生便是盲眼,使用了许多方法也无法治好他的眼睛。但樱子是个非常温柔的孩子,从来不觉得怨恨。身为弟弟的茨木一直照顾着姐姐,有一天,把姐姐的手交到了一名愿意成为樱子眼睛的青年的手里。
就这样,樱子在村庄中与恋人结为了夫妇。
有着不可思议力量的樱子从此守护着村庄。而在樱子成婚的那一天茨木却离开了。
“想要去寻找那位大人。”
他所说的是那位将两人孵育出生的法师大人。
离开那位大人的时候茨木还只是幼小的婴孩,但说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也好,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位大人的样貌。
“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下定了决心的茨木向药师与姐姐道别,在那一天里独自离开了。
“想要回来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回来。”名为乌鸦丸的药师也只是这样说着一直目送他离开。
寻找了无数的地方,那之后据说茨木终于寻找到了最后与法师一道的阴阳师安倍晴明。
那位俊美的阴阳师也已经显出老态。在茨木的恳求下,阴阳师说道:“伊邪那岐命曾经为了伊邪那美命而追逐到黄泉之国,这样的事情你能够做到吗?”
“可以的。”
“伊邪那岐命是为了作为自己妻子的伊邪那美命这样做的,你以什么样的身份这样做呢?”
无法给出答案。
并不是答案无法说出口,而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那个人是无法被追逐到的。”阴阳师那仿佛涂抹胭脂一般的嘴唇总是好像带着浅淡的微笑。“还有人在等你吧。”
茨木回到了村庄。
姐姐樱子的第三个孩子已经出生了。
最大的孩子就在乌鸦丸的医馆中做学徒。
那个时候,乌鸦丸已经是个中年的男子。
因为总是辛苦地采摘草药与救治病人,鬓边已经长出显露苍老的白发,只有看见茨木时那种宠爱与眷恋的眼神好像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茨木伸出手抚摸着乌鸦丸眼角边因为经常笑而聚起的皱纹,然后亲吻了他:“是我回来了。”
对这种突然的亲密实在不知所措,名为乌鸦丸的药师慌张地后退了一步:“咦?那……那欢迎回来。”
这是个十年数十年也不会改变诚挚内心的男人,无论经历了什么都仍旧像是最初那样羞涩而坦率地向人展露内心。茨木轻轻地把他拥住在怀里:“缘这种东西确实是存在的吧。最初第一眼见到绵津大人,在绵津大人的呵护下破卵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追随在绵津大人身边。在找到他之前我是不会停止脚步的。但是……乌鸦丸,可以陪伴我吗?”
在僵硬的男人的耳边这样轻声地问着。
“我想要带你一起去。就像一出生就决定追随绵津大人那样,我觉得上辈子也好,上上辈子也好,伴随在我身边的人是乌鸦丸。可以陪伴我去吗?”
“那……那个……突然间在说什么……?”
就像曾经绵津少童曾经说过的那样,茨木轻轻抚摸着药师不再年轻的面孔:“完全没有改变啊……”
“什么啊!今天病人要喝的草药还没有开始熬制。”药师挣开茨木的怀抱向摆放着的一排药罐走去。茨木把他拖了回来,然后对躲在一边偷看的药师的弟子挥挥手:“这种小事你自己可以的吧?药师我就借走了。”
药师的弟子向舅舅做着放心吧的手势。
茨木把药师抗在了肩膀上:“从今天开始陪伴我去找绵津大人吧。”
“放我下去!”
“乌鸦丸是愿意陪伴我的吧?”
“先放我下去!”
“乌鸦丸是爱着我的吧?”
“咦?别……别开玩笑了,放我下去!”
茨木说道:“这件事我也是忽然知道的,我也爱着乌鸦丸。”
被扛在肩膀上的药师忽然间不再挣动了。
沉默了很久才忽然说:“我已经这么老了……”
“皮肤摸起来还是很光滑啊。”
“在说什么啊!”
茨木忽然认真地说:“如果乌鸦丸比我先前往黄泉之国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追入黄泉的。就像是伊邪那岐命追逐伊邪那美命一样,会毫不犹豫的。”
乌鸦丸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不会是哭了吧?”
“谁会哭啊!”
“乌鸦丸,跟我一起去寻找绵津大人吧。”
那之后药师与茨木一起离开了大江山下。
依据阴阳师给出的提示,两人寻找了许多地方。
据说黄泉的入口在出云国内的比良坂,但想必是个人类无法踏足的地方。
后来药师渐渐老迈了。
茨木就带着他在一个舒适安逸的村庄中居住了下来。
药师弥留的时候,茨木握着他的手:“说好了,我会去找你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吃下黄泉之国的食物。”
药师点点头,然后阖上了眼睛。
并没有为他安排葬礼,只是把他的遗骸安置在两人居住的屋舍中,然后遵守约定,茨木追逐去了黄泉之国。
并不是凡人能够办到的事情,但茨木身上流淌的是神明与阎魔共同的血,所以这件事情对于茨木来说并不艰难。
黄泉之国的入口其实早就找到了,但是那种迫切地想要前往黄泉的情感却不是为了想要追逐的绵津少童而产生的。
绵津少童并不是一个能够被追逐上的人,茨木已经明白阴阳师所说的这句话的意思了。
当然,茨木追逐着药师前往黄泉之国。药师复生。后来两人一直一起生活着的事情也仅仅是流传在乡野之民口中似真似假的故事而已。
有人说在平安京朱雀大道南端的罗城门处,因为位置奇特,总是有鬼怪出入。后来不知何时有了一位镇守罗城门的大将,自称为茨木童子。
这位茨木童子有时会被当做那位茨木,因为姓名相同的缘故,所以事迹也多有混淆。于是之后的传闻就确实难辨真假了。
据说是茨木追逐药师前往黄泉的国度之后经历了种种风险,后来当上了阎魔。药师也遵守约定并没有吃下过黄泉国度的食物,这样的灵魂是可以重新往生的。新任的阎魔茨木将药师送去繁华的平安京中投生。自己就在京中开辟了比良坂之外新的黄泉之门罗城门。
两人一直一起生活着,也没有放弃过寻找那位名为绵津少童的法师的踪迹。但无论是人间还是黄泉国度都无法寻到。
再后来,传奇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也离世了。
前往黄泉的时候茨木与药师前来相送。
提起绵津少童这个男人的时候,阴阳师那仿佛涂抹了薄薄胭脂的嘴唇弯起来:“那是个无法追逐的男人呢。”
“是。”这样笑着回应阴阳师的茨木与药师相携离去了。
在之后的传言恐怕就更加不可信了。
有人说在高奇险峻的大江山上,沿着洁白石板铺展的道路向上而行的时候渐渐地踏入了神隐之地。
仿佛行走在巨大的白蛇之躯一般,走到顶部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精巧的院落。
院落中红色枫叶在风中摇曳着,另外有一株巨大的白山樱于夜风中怒放。
白山樱下坐着一个人影,在繁盛的夜樱之下弹奏着琵琶。实在是美妙的乐声,这个误闯的樵夫于是就悄悄地躲在了一旁倾听。
大约是明月行至中天的时候,院落外响起了脚步声。
就仿佛明月从高空落下那样,樵夫看见一个浑身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男人走进院落中来。
是个拥有绝世美貌的男人,这个男人在看见白山樱下的人影的时候站在了原地,轻声地呼唤着什么。
距离得很远,两人说话的声音隐约地传来,但却听不清。
琵琶的乐声又响起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绝世貌美的男人牵起弹奏着琵琶的男人的手。
樱花忽然凋零。
在飞舞的白山樱花瓣之中,院落,枫树,阶梯……眼前的一切忽然都不见了。
樵夫第二天在山中醒来,从身上发现了白山樱的花瓣,因为这样才确认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向别人谈论起那个夜晚的事情,几个人一次沿着做了标记的道路前去寻找,但是怎么都找不到。
在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有幸得见那红枫与白樱的院落。说那其中的人是大江山上的神明的也有,说是法师与他的爱侣的也有,没有人能够真正确认他们的身份。
到此为止,关于大江山铁铸之城的传言,山上封印的酒吞童子的传言,双蛇神的传言,貌美的小町法师的传言就彻底中断了。
这些人的事无论真假到后来都无法分辨,渐渐地成为了本来来听都会觉得诧异的志怪故事。
这些人的时代就那样落下帷幕了。
【铁铸之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