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将孙士毅来访的消息带到了御风阁内的议事大厅,议事大厅内此刻灯火正通明。厅外的士卒黑袍绿甲,目光迥然,身子挺俊,手中是明晃晃的鬼头大刀。厅内除了一干将领之外另有十八名锐士,左手勾镶,右手马刀,分立厅内两侧。
今夜张元亮召集临近几寨将领,商议出兵事宜。张元亮坐在上首,诸将在两侧坐下,几案上摆着山肴野蔌。
议事厅内编钟正亢亢而响,几个跟随张元亮的老兵都会些音律,这首曲子只让人觉得气势逼人,杀伐阵阵,让人的酒气都散了去,正是当年魏武皇帝御驾亲征契丹之时所作的“杀边乐”。
待将士奏完“杀边乐”,张元亮轻轻摆了摆手,几个将士,默然离开退了出去。
李成星沉声问道:“孙士毅此刻来访不知是什么意思。”
“世事难料。”坐在一旁的三统领郭锐笑了笑,缓缓说道,“谁知道孙士毅来访于我们没有好处呢?”
“不过,无论孙士毅是何居心!今夜起兵的计划是不会改变的!”张元亮微微笑道,计划已经定下良久,不会轻易改变。
“大哥,不如将孙士毅召进来,听听孙士毅有何目的?”说话的是五统领周牧之。
郭锐晃动着酒杯,说道:“大哥,五弟说得对,不如听听孙士毅的目的。”
张元亮摩挲着下巴点了点头,然后双手拍了两下:“将这些酒菜撤去,吩咐下去,让孙士毅议事厅说话。”
张元亮的话刚吩咐下去,就从两厢出来一批士卒将酒菜撤下,门外听候的士卒也连忙返回御风阁大门处回话。
孙士毅依马而立,胡飞翼也并不言语。士兵“腾腾腾腾”的脚步声打破了两方沉寂的僵局。士卒与胡飞翼耳语几句,胡飞翼点了点头,吩咐士卒让开一条道路,双手抱拳道:“让孙副将,久等了,请孙副将随老身来。”
孙士毅点了点头,又回过身子交代了几句,这才随胡飞翼一同入了御风阁。说起来御风阁孙士毅也并不陌生,当年在野鸣关随同张孝杰一同讨伐狼营的时候便领教过御风阁得厉害。阁内虽然只有千八百人却是足足能够抵挡五六万大军。
踏进御风阁,迎面便看到正在整装待发的一千铁骑,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校场,黑衣绿甲,长枪利剑。孙士毅心中一凛,这一营铁骑只怕这玄州军中没有一支部队能与之匹敌。胡飞翼带着孙士毅穿过走道,直上二楼,二楼正中便是议事大厅。胡飞翼冲着十几名在门外把守的士卒点了点头,便将孙士毅带入厅内。
进入厅内,胡飞翼抱拳行一军礼:“启禀大统领,孙士毅带到。”张元亮点了点头,胡飞翼一转身,离开议事厅。张元亮振作起了精神,一丝不苟地正襟危坐,摆出了狼营大统领的威仪。孙士毅朝着张元亮一作揖口道:“前魏野鸣关明威将军孙士毅见过狼营大统领。”
张元亮不苟言笑:“孙士毅,你我分属两阵,今日贸然前往不拍我狼营将你斩首祭旗吗?”孙士毅从容道:“阵前厮杀,不过是各为其主,大统领器量颇大,想必不会因为此事与士毅为难!”
张元亮逼问道:“那孙副将的意思是说,我狼营死去的士卒就白死了不成。”
“士毅不是这个意思。”孙士毅弓着身子说道,“狼营自立以来,所向披靡,虽然有几次败仗却是上天欲锤炼狼营,士毅不过是顺应天命为大统领试刀。”
这番话说得迂回婉转,基本上打消了张元亮的不满,众位将领听了也不住点头。张元亮脸色缓和,问道:“姑且算你说的有理,不知道,夜半来访,孙副将意欲何为?”
孙士毅道:“士毅深夜来访皆是因为张孝杰将军!张孝杰将军欲弃暗投明,投奔大统领,此刻正率军与天周府尹血战,望大将军率军救援,莫使天下英豪寒心。”
张元亮不置可否地哼了哼说:“张孝杰乃是大魏的嚄唶宿将,于大魏忠心不二,若是你们设计与我,岂不悲哉!”
孙士毅回答:“张孝杰将军虽然对魏朝忠心,但是大魏已如将死之人,百病缠躯。今夜天周府尹擅调大军屠杀了南涧村百姓,张孝杰心灰意冷之下,意欲投奔大统领,欲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张元亮听罢,不由得怒火中烧:“真是胆大妄为,这魏朝就是败在这一批官员之下的。”孙士毅不由奇怪地看了看张元亮。郭锐等将也是一番尴尬:“大哥,息怒慎言。”
张元亮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于是摆了摆手示意孙士毅继续讲下去。
“还请大统领速速发兵救援。”
张元亮“嗯”了一声,身子仰靠在椅背上闭目沉默了一会儿,抬起眼皮对孙士毅说:“好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你且退下,我与诸将军商议一番。”
“士毅恳请大统领早作决断,张孝杰的三百亲卫坚持不了多少时间。”孙士毅最后说完这句话,作揖再拜,退出了议事厅。经着厅外的寒气一逼,他才发现铠甲里面的内衣已经被汗水湿透。
张元亮从位置上立起,开始在议事厅内徘徊,众将一言不发,孙士毅带来的消息,将他的一干怒火都给引了出来,没想到地方已经成了这般。他越走越恼火,越走心越急,他一边恨不得这个魏室,这个萧氏皇族就此送去,一边又不愿意看到这大魏江山就这样被断送。他心中矛盾重重,往昔被压下去的念头又再次萌生!张元亮平生最恨做事犹犹豫豫的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一刻却忧心不决。罢罢罢!张元亮来回踱了几步,骤然停住,下了决心。
“今日计划,一切照旧。”张元亮又坐回座位,整个人有些颓唐。“大哥,腾王府的事情……”七统领也是张元亮的七弟罗如说道。张元亮摆了摆手:“腾王府的事情是天欲如此,非人事可敌。三弟你说我们要不要救张孝杰。”
郭锐放下了心,他知道他的大哥是下定了心。于是他起身说道:“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们都要救下张孝杰。”张元亮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一,张孝杰是大魏的嚄唶宿将,名誉斐然,如今叛向狼营可以说是与魏室重拳相击。其二,张孝杰来投,正如孙士毅所言,若是我们不去驰援,将会伤了天下英豪的心。其三,如今张孝杰为天周府城尉,若是张孝杰真心来投,那我们便可以兵不血刃拿下天周府城。”
张元亮点了点头,他猛吸了两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众将听了,各回山寨按计划行事,我与方敬轩将军和七弟罗如亲率一千铁马营骑卒驰援张孝杰,三弟郭锐,五弟周牧之与胡飞翼将军带领五百天字营士卒居中调度。”“是,大统领。”张元亮率先走下位置,迈步出了议事厅,荡平魏室,成败就此一举。
“驾,驾……”在距离御风阁二十余里通往天周府的官道上传来了催马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身披黑色披风的五十余骑在官道上飞驰。弯月已经偏于西方,此刻官道旁万籁俱寂,大片大片的荒野。远处山随着原野的出现逐渐消失,月色洒落了一地,斑斑驳驳,犹如地上的白霜一般。
五十余黑袍骑士领头人一勒缰绳,驻了马。其余人随着那人也都驻了马,一片马嘶声。“徐帅,有什么情况?”策马其后的黑袍问道。“逸乐,你看此处风景豪迈,岂不与我黑旗军的前程一般。”那黑袍摇了摇头,不解其味。
徐帅也不恼怒,轻轻摇了摇头,他翻身下马,站在官道之旁,他低首踱步,忽然吟道:
“渡远江左外,来从玄州游。
山随平野尽,月入大荒流。
风破飞天镜,云气漫博休。
仍怜天下子,万里送锦柔。”
“徐帅,好诗啊,好诗。”五十余人之中又有一人出列。“尚辰过奖了,我是没有想到今岁玄州大旱,田地竟然成了这副样子。”徐帅说道。“是啊,徐帅,百姓民不聊生,官员胡作非为,魏室早就该亡了,还请徐帅速速前往羽廉村商议起兵事宜。”又有一人出列进言。“步扬说得对啊,众位速速启程吧。”徐帅翻身上马,准备打马而去。
这时从前方忽然驰来一骑,正是几人先前派出的流星探马。探马马上相报:“启禀徐帅,前方五里有军伍交战,似是官军火并,约有两三千人。”“徐帅,官军火并,双方势大,不如我们暂避锋芒,另择它路。”被称为步扬的黑袍说道。
徐帅摇了摇头说道:“官军火并,非是常事,程步扬你带领十余名骑士保护众位军师,其余人等随我杀将过去。”说罢扬鞭起步。
张孝杰反戈一击,让府尹有些措手不及。张孝杰的亲卫一路猛攻,接连斩杀五六百人。但是府尹也并非草包他迅速整顿了兵马与张孝杰的亲卫焦灼在一起,两千余魏军士虽然人数占优却是斗志不高,张孝杰的亲卫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斗志昂扬,一时间战得难分难舍,隐隐的张孝杰的亲卫似乎能压过魏军士一成。
徐帅率领三十余名黑袍骑兵杀将而出,徐帅手持一杆弯刀,呼啸而至,刀起头落,连斩七八军士,其余黑袍骑士也不甘落后,从腰间抽出双刀,舞得奇快,刀尖锋利无比,魏军的铠甲根本无法抵达,一时间魏军士的后军惨叫连连。
“怎么回事,后军怎么会?”府尹在马上乱叫,他回头一望,却看到十黑袍骑士正在后军冲杀,“众军士稳住,敌军人少,围而攻之。”府尹的话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后军在黑袍骑士的冲锋中乱作一团,府尹周遭的军士也受到了波及。
这一切张孝杰都看在眼里,他手中的钢枪挥舞的厉害,催马向着府尹而去。周遭的军士都不敢接近张孝杰,在离府尹还有几闸远的地方,张孝杰跃马腾起,长枪划过天边的弯月,直楞楞地砸在府尹的脑袋上。府尹霎时间就魂归那世,直楞楞地倒下了马。
魏军士大乱,纷纷逃窜,就在此时,张元亮带着一千铁马营骑卒姗姗来迟。
“呜——”“呜——”“呜——”“呜——”
一连四声的号角声响彻天际,“哒哒哒,哒哒哒……”千马狂奔的声响让整个大地都在颤抖,马刀在握,只是一击之下,魏军士便已去了一半。“降者不杀。”张元亮的声音如奔雷一般袭来,失去斗志的魏军士纷纷放下武器投降。
“张将军,元亮来晚了。”张元亮骑马而来,在马上遥遥向张孝杰一作揖。张孝杰还未从刚刚的愤怒中晃过神来,张元亮一句话,终于将张孝杰惊醒。张孝杰拨转马头,向着张元亮回了一礼:“孝杰谢过大统领相助。”张元亮点了点头。张元亮,罗如,方敬轩,孙士毅等翻身下马,徐帅一行人也翻身下马。
两方人马相对而立。张元亮抱拳:“多谢众位义士相助,不知道诸位义士尊姓大名?”徐帅摆了摆手说道:“好说,好说,某姓徐名为然。”
张元亮警觉到:“可是黑旗义军徐帅徐为然。”
徐为然点点头说道:“正是。”
ps:徐为然所吟之诗为李白《渡荆门送别》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