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第一盛事非一年一度的花魁大比莫属。
去年完颜宗望、完颜宗翰起兵攻打大翎,势如破竹,打下燕山府、易州时,夫子庙外的河道上,各家青楼的画舫连成一片,以木架建起平台,灯笼、丝幛、珠帘绵延,两岸数万盏的灯火间错如织,将江宁照耀得宛如白昼,处处可见轻歌慢舞,丝竹悠扬,
数以百计的商船,载着王孙公子,强豪大贾,往河中央巨大的莲舫而去,他们个个腰缠万贯,等着兑换赤金打造的花朵,投给心仪的青楼女子,极尽奢华,丝毫没有国之将亡的衰败感。
庄家的大房长孙,也就是庄启德的大侄儿,庄孝祺,为了捧李莺,在河右岸设了一个大花棚,金贵的云液酒供人敞开了喝,当场留诗给李莺的人,还奉上一大润趣÷阁费。
李莺登台时,一千朵的金花铺洒在脚下,光灿灿地,李莺宛如金仙临世,从她口中唱出的歌曲,直逼仙乐。
像庄孝祺这般,一晚上丢了几万贯为讨李莺欢心的不下十人,李莺却只得了第四名,可想而知江敏儿、小金灵、袁绒蓉的拥护者有多少?
洪大官人打压袁绒蓉,在花竞尾声时,一口气投了大把金花给江敏儿和小金灵,拉大差距,但换算回去,袁绒蓉仅略赢小金灵几朵,远不如江敏儿。
一场大比花费的金钱、物资,可供二十万军士与金兵大战半年,一夜销金无数,为四大行首带来一年的风光。
一年后,袁绒蓉、李莺相继赎身,花魁之位空出的两个名额,江宁文人普遍认为会由苏小美和言笑笑、言默默三人争夺,而又以言家姐妹花呼声最高。
原本公认会蝉联第一行首的江敏儿,在唐寅于瑰香楼,扬言要帮小金灵夺下魁首后,情势有了变化,任谁也不敢小看唐寅在江宁的影响力,依他的文采,几首诗词便能让小金灵与江敏儿并驾齐驱,虽未过门,但已下聘,在许多人心中,小金灵早已是方知林的小妾,畏惧安抚司权势的豪客,不会继续在小金灵身上撒大把银子,一得一失间,胜负又退回未定之天。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面对大义的坦然无畏情操,固然使人肃然起敬,江宁人更爱吟风弄月的瑰美,荡气回肠的情诗艳词,国仇家恨太沉重,不适合花好月圆的佳节,期待唐寅做出感人肺腑的新作。
大比之**近,唐寅诗半首没做,全在哄秋香开心,不得已连小金灵都请来家中为他说项,三个女人辟室密谈,费了袁绒蓉和小金灵好一番唇舌,才让这位小祖宗,活菩萨开出原谅唐寅的条件。
第一,唐寅不准再无故在外夜宿。
第二,答应带秋香去见识花魁大比。
第三,有袁绒蓉和小金灵唐寅要知足了,不能再有其他的花魁娘子进唐家。
袁绒蓉和小金灵对天发誓,她们绝没有唆使或诱导秋香,三个条件全是秋香自个提出。
唐寅最知道秋香性子了,单纯归单纯,却没有蠢到让人牵着鼻子走的地步,袁绒蓉更是一板一眼,恪守本分的人,即便小金灵在中间耍点心机,她非但不会掺和,还会加以阻扰,在恩情这顶大帽子下,她会是最纵容唐寅的人。
在大翎朝明媒正娶的妻子敢对丈夫指指点点,横加约束,光出嫁不从夫一条,便能换来一纸休书,甭说一个婢女,动辄对主子约法三章。
唐寅却照单全收。
让家人担心挂念本就不应该,擎云寨一日尚在,秋香就睡不好觉,若被绑的人是秋香,唐寅恐怕不会轻易让她出门,要出去也得带齐护卫。
元宵、端午、中秋三大节,是古代女子少数能出游的日子,斗花魁又是江宁一大盛事,去年他们待在添夏村过节,唐寅答应秋香,今年一定带她去见识花魁大比,有约必履,第二个条件根本不算条件。
秋香直接把袁绒蓉、小金灵当成唐寅的屋里人,不许他再到处采花,对唐寅却是不公了。
去青楼开开眼界是唐寅的主意没错,机缘巧合撞见袁绒蓉,在潇湘院声名大噪,都不违反他的本意,且乐见其成,但除了在小金灵身上揩揩油,从没对其他女人下手过,妻妾成群也不过是随口说说。
若不是寻找朱无极时意外和秋香相遇,唐寅准备当个武林高手,孤身一剑将大翎朝闯荡一遍,能不要有牵绊就不要有牵绊,有了牵挂就好好对待,搞七捻三,弄到后宅失火,家不安生,非唐寅所愿,反正青楼也就那么一回事,他并不是看见喜欢的女子,一定要得到的霸道男人,秋香禁止便禁止了,与他无伤。
一释怀,秋香舒开包子脸,活绷乱跳地等着过中秋节。
继女起解后,唐寅在江宁推广的京剧将推出第二折,思凡,那是专门为小金灵量身订做的独段,一折便有八个曲牌,身段繁复多变,唱作紧密配合,稍有停滞,便会破了戏,秋香跟着学就是做不到小金灵的韵味,越发佩服小金灵的天分。
苏三给江宁人的震撼仍在余波荡漾,思凡一出,今年花魁之首注定是小金灵的囊中物,秋香要亲眼见证这一幕,她的主子不花一文钱,不写一首诗,便能决定花魁的位次。
活活气死那个财大气粗,频频暗算主子的洪廷甫。
大比之日,唐寅携家带眷登上自家画舫,华掌柜和简泰成花了不少功夫改装,船极大,雕梁画栋,楼宇一片,挂满花灯,绚烂灿美,华掌柜夫妇,简泰成一家老小全在上头,由崩牙七掌舵,一行人和和美美游历河上风光。
今晚所有船行的船只全被包下,千船齐发,灯火将河面照得波光闪闪,宛如浮金,秋香船头船尾的两边跑,又是拿着酒杯在河中流觞,一会儿又伸手捞月,袁绒蓉看不过来,吊着一颗心跟着她屁股后头跑。
「有老泰的船行的人在,淹不死人。」
华掌柜要袁绒蓉放宽心。
「东家心尖尖上的人掉下河去受寒也不行。」
华掌柜的夫人,卢氏,责怪丈夫,两夫妻膝下无子,卢氏把秋香当成自己女儿疼爱。
「袁姑娘妳去陪东家说话,这里有我。」
卢氏请缨看照秋香,打发袁绒蓉走。
唐寅和简泰成正聊着朱汝贤在ZJ的近况,崩牙七刚从宁波回来,朱汝贤并不安分,在海口一带动作频频,与做海船生意的大户往来密切,简泰成怀疑朱勔将钱投入海商里。
「找几个地头蛇帮我们盯着,他接触过的商家全记下,以后会有大用。」
安排了私印和对牌做为凭证,代表朱勔是暗地运作,认物不认人,那些海商不是省油的灯,朱汝贤想挖出这趣÷阁巨款仍得靠信物,给他一个假对牌,就是要他去投石问路,唐寅才好知道朱勔将钱藏在哪里。
见袁绒蓉过来,简泰成将话打住,唐寅却不避讳,主动提及朱汝贤。
诛杀朱勔靠的是简泰成的人马,唐寅将刀交给袁绒蓉时,简泰成便在边上看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嚎哭中,刺了朱勔一刀,袁绒蓉的心性远胜于寻常男子,简泰成不由得钦佩唐寅的眼光。
「奴婢款待过七海商行的东家,听他们说过,海商风险极大,单靠一家之财不足以支撑,十有八九是合资,股本之大不是一般商户能参与,背后的官商关系复杂,多的是见不得光的钱财,朱勔将家产藏于其中倒是一个好去处。」
性冷少语的袁绒蓉,酒客对她的防范不多,殊不知隐私全被她听了进去牢记在心。
「利头越大,中间越需要一个有信誉,具实力的担保人,朱勔的钱赔了便赔了,若是赚了,钱必然存在此人的名下。」
理出头绪,简泰成一下子明白过来,看袁绒蓉的眼神越是热烈。
袁绒蓉向来聪慧,只是英雌无用武之地罢了,唐寅并不诧异。
有了方向,就无须唐寅多言,简泰成自然会看着办。
「这件事就交给我老泰,东家您专心把对牌找出来,等钱一到手,咱精武门就能开枝散叶。」
朱勔的事一了,无论唐寅怎么说,简泰成再不肯和他兄弟相称,开口闭口都是东家,自称老泰,和狗鼻子、破嗓子、崩牙七以精武门创门四大弟子自居,一度熄灭的侠义心汹汹燃烧,汲汲营营要创一门基业。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寻回对牌,唐寅随他去折腾,真能有个门派也不赖,全了他行走江湖的梦想。
继叶问之后,大翎朝又多出一个霍元甲,唐寅沾沾自喜,想看看他能在大翎朝翻出多少花样。
「康王府的龙船。」
秋香指着面前一艘龙头大船说。
船上琼楼玉宇,金碧辉煌,站满了带刀甲士,标示着王府的至高权威。
两艘军船从唐寅所在的画舫旁,快驶而过,却没停在龙船边护卫。
「不对劲,船不是江宁府辖下。」
经营船行,简泰成对江宁府大小船只型号、归属,了如指掌。
外来的军船进了江宁府,康王府不闻不问,显然已有默契。
风雨欲来之势,这晚花魁大比想来不会太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