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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罗子泰闻言愣了一下,道:“主子,臣等是想着,陕西营既然已经握在了张兰生手中,虽然被看得太紧,不能轻举妄动,但皇上想要使唤陕西营,也并非易事。张兰生手下的将官兵士又忠心,即便他走了,陕西营仍旧听他的。

“如此,他谋调山西营,顶替了那个酒囊饭袋的统领,将山西营纳为己用。届时陕西营也暗中为他策动,整个西北军已是泰半归顺,定下了大局。”

祈瑧看他一眼,道:“子泰,你我图谋的是什么,你还记得么?”

罗子泰不由纳闷,道:“不是要将皇上架起来,由主子握权,操纵政令么……这西北军是必争的一股势力,拿住了兵权,才能定下君权,主子您不也是这么说过的么。”

祈瑧笑道:“子泰是将军,这么想也是你……唔,习惯使然。不过子泰,你可知皇帝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什么性子?他若被别人拿到了兵权,会如何应对?”

不等罗子泰回话,祈瑧便自答道:“祈璨是个极聪明的人。正因他聪明太过,世上鲜有他办不到的事,也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下十分力去做,时间长了,他就越发懒怠,一件事他能比别人想到更便捷的方法去解决,他决计不会走远路,哪怕那法子……”

没有说完那法子如何,祈瑧继续说道:“他虽然懒怠,不愿意用兵,可他是皇帝,不可能放任兵权旁落。且他的性情,独得很,是他的,旁人连看一眼都不许。子泰,你以为,他会如何对待,分了他手中兵权的人?”

罗子泰心神一恍,顿时想到了当年的他自己。当初他们罗家,不正是因为他罗子泰坐拥西北军权,故旧同袍又广布天下,深为忌惮,这才寻借口抄灭了罗家?

祈瑧看他神情,也知道他想起了往事不堪,叹道:“他那时候着人架空你手中兵权,给你罗织罪名,你可有反抗之力?”

罗子泰默然,摇了摇头,道:“能保全家人性命,已是不易……”

祈瑧道:“张兰生行伍出身,非世家子弟,又常年驻兵在外,和朝中牵连甚少,再加上当初我着人推了他一把,祈璨这才让他领陕西营。不然你以为祈璨心胸很宽广,纵使知道张兰生是你的弟子,也能容得下他继续掌兵?”

再叹了口气,祈瑧道:“他能执掌陕西营,已经是走到顶点了。你若不想害了张兰生性命,就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只要今番他和祈璨透了想要调任的意思,且还是调去山西营,以祈璨的聪明,必然知道张兰生意在西北军。到时候怕张兰生的下场,还不如你当年……”

看了看罗子泰难看的脸色,祈瑧摇头道:“保住他一条性命不难,可你要让张兰生这么多年经营的心血都付之东流?皇帝不动西北大营,却也不会掉以轻心。他在西北军放眼线、安钉子,不仅是为防有变,也是为了捉张兰生的把柄,好借口将他除去。毕竟军权还是抓在自己手里更牢靠,陕西营若绕过长城,直接也能叩关入京呢……”

罗子泰垂头沉默,过了片刻才道:“那主子这回让我去和张兰生见一面,是为了……”

祈瑧道:“不为了什么,让你们师徒见一面而已。毕竟也过去了这几年,你不想念你这弟子么?如何?他比之当年,变化大么?”

罗子泰道:“没什么变化,只是风霜之色重了些……”

说到一半,他才忽地明白祈瑧所谓“变化”意指为何,不由得提高了嗓音,道:“主子您是疑心张兰生起了他心?这必不会的!他是臣的弟子,臣知道他几分,此人绝非不忠不孝之辈,他能有今日,全赖主子之恩,他……”

祈瑧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罗子泰便不由自主地声音渐低,最后闭上了嘴。等他不再说话了,祈瑧才微微一笑,道:“你急什么?我也没有见疑于他的意思,仅是以防万一罢了。子泰你看人的眼光,我还是信得过的,你莫多心。”

放下手中笔,从旁侧拿了块湿布巾擦了擦手,祈瑧又道:“张兰生……我自然是放心能用的,且本来也无须他做什么大事,我何必那么多疑呢?你先前也说了,西北军已经数年不经战事了,新老兵更替,战力减弱,我也不能放心立即启用啊,必定要先练好了兵。”

罗子泰皱眉:“可军权都不在手上,怎么练兵?”

祈瑧笑道:“子泰太过心急了呐。如今我和祈璨之争,在于朝堂之上,等我从他手里夺去了朝政,军权自然也就归我了呀……在此期间,九边驻军只要不动不掺和,静观我二人之争就好,大权到手,辖制兵权岂不是易如反掌?届时我想要练兵,想要出军,都随我意。”

罗子泰瞠目:“可若要九边驻军全都不动,不听圣诏,谈何容易?”

祈瑧便看着他道:“这就要子泰帮我了——西北军有张兰生约束,那山西营兵统领既只是个酒囊饭袋,必要时除了他便是,山西营无首,陕西营统领便可趁便暂辖军权。云贵营兵我记得子泰当年的另一个副将刘之桐在那里,想必也能号令一方。”

罗子泰点了点头,道:“是。刘之桐是冀北大姓刘家的冢孙,他本是文职出身,在臣身边时也未曾亲身上过战场,哪知道皇上竟派他去了云南那瘴气里打滚。”

祈瑧道:“若非如此,刘之桐也不会投向我了,子泰你也与他联络,通个音讯——还有四川营兵,韩杰亦是子泰你的旧人吧?子泰,当年罗家的网,可真是不小啊。”

罗子泰擦汗:“也全仗着主子信得过臣……”

祈瑧笑道:“此时倒是方便了。唔,子泰一人,便可以牵制西北、云贵、四川,至于江南、两广,丝茶盐铁尽集于此,营兵历来不敢轻易调动,琼州路途遥遥,远水解不了近渴。就只剩下河南、山东与直隶。”

罗子泰听得皱眉道:“这三地历来是兵家所重,又离京太近,皇上时刻都能看着,想要调动又极方便,储兵又多……不好办哪。”

祈瑧微微摇头,道:“子泰你忘了萧家?”

徐州萧家,永宪帝之前有后族之称,几代帝王元后都出自此门。萧家又是世代军功,在兵营里的势力根深蒂固,比罗家这种才传了四五代的“暴发户”底蕴要厚实得多。

祈璨可以砍瓜切菜地料理了罗家,三族流放,但对上萧家,却只能小心拉拢。

罗子泰听了“萧家”这两字,一拍脑门:“唉,臣竟忘了,还有晋王呢——可萧家也只是掌了河南山东的兵权,直隶这心腹要地……”

祈瑧轻轻叹了口气,道:“有穆王呢……莫说是直隶,就算是京营、九门步兵,就算是禁军御林军,穆王也能替我办妥……子泰不必担心了。”

罗子泰却没发觉他言语之中的惆怅之意,面色猛地涨红起来,喜道:“这么说,主子若愿意,随时都能把皇上赶下去,自己重掌江山?”

祈瑧失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如今我才将手伸进朝堂,脚才踏进去了一步。祈璨他也不是废物,哪能那么容易就被人赚走了手里的东西。我说兵权之事,只是告诉子泰,不必着急。咱们必得对上皇帝时占了上风,才能让各地驻军愿意卖面子,暂时不动。”

他两手.交握,抵住下巴,缓缓地道:“若是朝堂之上,咱们被皇帝压制住了,那各方将领,想必很乐意率军助皇帝清君侧,除佞臣——萧家、韩杰、刘之桐、张兰生,届时就算是我,也是要让他们做忠臣的。子泰你可别太倚仗他人呀……”

罗子泰心中一动,想要问,唯有穆王,是您可放心能倚仗的了?

可终究他问不出口,只得点了点头,看着祈瑧又提起笔,在那一缸半干的浓墨上沾了沾笔尖,往纸上写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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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将自己的人手埋进祈璨的朝堂之中,祈瑧就发觉,此处还有另一人的势力。

固然祈璨牢牢把持着最要紧的内阁,又挑拨着六部各派系之间相互争斗,教他们只能攀附他这个皇帝,倚仗他的宠信才能得权,但是也有祈璨触及不到的地方——亦非祈旷祈暄这些王爷和宗亲的领地——那些角落就被那个“另一人”的势力所占据了。

那个“另一人”,就是祈耀。

至今仍旧不知那孩子究竟是什么来路,但祈瑧已着意留心,便果然发觉,那孩子的不凡之处,不仅仅是言谈举止肖似祈曈而已。

行事作风,也很像祈曈当年所为。

祈耀往朝中安插人脉,见缝插针,只要是祈璨或是旁的什么人漏了个空子,他就叫人钻进去,很不挑嘴。

看似是没有章法,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实际却是全面撒网。等真正发觉了他的厉害,朝堂上早已经站满了他的人,不论哪儿都有这人的麾下,势力大得足以威胁皇帝。

这法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祈耀如此一个少年,竟有耐心、有手段慢慢培植自己的势力,然后将之慢慢渗入朝堂之内,还要掩藏着不让祈璨发现,端地不易。

那么,他是谁?从前世到今生,究竟有谁能做到这样境地,又有谁会这么做?

偏那孩子身边也是滴水不漏,或是他早已经发觉了簪缨侍卫的踪迹,竟然一点也没有透出来痕迹。祈瑧固然精擅揣摩算计,却也不能凭空得出论断,唯有叹叹。

将手上的密折批复完毕,祈瑧又提笔写下另一道谕令,吹干了墨迹,将纸张对折,抬手递给了罗子泰:“你出去时顺手递出去吧。对了,顺便替我去一趟元宝街,看看祈曈关在那儿是真的老实,还是仅仅假象而已。他似乎有了个徒弟,倒是得了他的真传。”

罗子泰接过密令,收在怀里,道:“主子若怀疑那位二千岁和戾王勾结,直接除了岂不是更方便?臣瞧着,如今那位二千岁似乎有夺嫡之意,日后要和主子有番争夺。”

抬手按了按眉心,祈瑧道:“他本来就是嫡子,不必夺嫡,只要皇帝死了,他就是继位之君。就是我,也不能轻易动他。若他争气,确有本事,就让他斗倒了祈璨,又能如何?”

罗子泰忙说:“可是主子的计划……”

祈瑧轻轻哼了一声:“他们争他们的,我要的又不是那个帝座。我要的,是执掌天下,不是虚名。不管日后那把椅子上坐的是谁,政令军务,决策都只能出自于我!”

他推开椅子跳下来,朝窗边走了两步,负手而立的样子有些好笑,可那背影之中隐含的气势,却全不符这小小的身躯。

祈瑧将自己这些年拟定的计策回想一遍,再想想如今已经铺下的明线暗线,心中也笃定几分——就算不知道祈耀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何妨?

他从底层入手,铺开的网,只有比祈耀更大。

即便祈耀是天王老子转世投胎,也要被他算计进去,为他所用!

难得升起了几分豪迈之情,祈瑧转头对罗子泰笑道:“子泰,你以为这天下间做官的,都会做事么?终究做事的,是底下的这微末小吏,撑起了这个江山的,也是平日被咱们踩在脚下的无数小民!只要我能用他们,只要他们愿意跟从着我,那我有什么事办不得?”

他朝上指了指:“那些尊名显要就让祈耀和祈璨去争,我要那个,没用!只要真正办事的人在我手里,别管那高官显位上坐的是谁,这事,就得按着我的意思去办。我要用兵,沙场就起硝烟;我要改税制,天下就须一体纳粮;我要废贱籍,世上就没有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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