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中有一座小山头,里面有个山庄,叫做“绝弦山庄”。
“这名字起得,好有杀气!”苏白鸢盯着“绝弦山庄”这四个大字喃喃道。她料想这位占山为王的庄主郎七弦定是个洒脱不羁之人。
“别乱说。”刘子培道,“论起辈分来,人家可是我的前辈。”
这山庄门面虽破败,可里面却像个小国家,什么都有——农舍、住宅、学堂、酒肆……别说是苏白鸢看了惊奇,就连第一次摸到这里来的刘子培都有点怀疑郎七弦是不是曾经有过什么不臣之心呢。
山庄门口无人把守,里面却管理得井井有条。
“我们要找庄主,应该找谁指引呢?”苏白鸢问。
刘子培自己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原想这么大个山庄门口总会有人守卫,找个通报的人应该不难,却不想“绝弦山庄”是这般情景。
“我们倒不如找人问问。”苏白鸢道。
他们进了一间酒肆,向那小二哥问道:“我们从外地来,打算求见郎庄主,请问要如何才能见到他老人家?”
小二哥嘿嘿一笑,道:“庄主他老人家啊,约了故人喝酒去啦!”
“那什么时候能回来?”刘子培问道。
“这……我就不知了。郎庄主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找人喝酒,一年也在山庄里待不了多长时间。二位若要找他,可得碰碰运气。”
刘子培大谬不然,若他没记错的话,那郎七弦比自己父王还要年长,今年应该已经快古稀之年了,怎么还嗜酒如命?
苏白鸢看他的表情,便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便嘲笑他少见多怪道:“这有什么稀奇,人固有一好嘛!好琴好色尚且一生难改,更可况是好酒?依我看,我们还是先点些饭菜来吃吧,我是真饿了。”
一旁的小二哥听到“好琴好色”之说从一个姑娘口中脱口而出,不免觉得尴尬。不过刘子培早就对苏白鸢没个正形的样子司空见惯了,丝毫不觉得别扭。
这里的菜品不多,以面食为主。且有一些菜名很是奇怪。
“要这个‘此物最相思’,还要‘绿槐高柳咽新蝉’,还有这个‘半壁见海日’……”苏白鸢见这些名字甚是雅致,就点了一堆。
刘子培皱眉道:“这都是些什么菜?怎么这些名字都闻所未闻呐。”
“你懂什么呀!”苏白鸢一摆手,“我倒是觉得这名字都风雅得紧。”
“算了,都随你,吃什么倒无所谓。我现在唯一关心的是何时才能见到郎前辈。”刘子培有些烦恼。
“这件事嘛,着急也没有用了,只有等。”苏白鸢耸耸肩道,“见完郎庄主之后,咱们就去长安的骊山宫。你可知道那地方?”
刘子培点点头,道:“知道。那是皇上的一处行宫,不过现在废弃了。”
“废弃?为什么?”
“已经废弃十年之久了。”刘子培道,“十年前皇上巡幸关中,入骊山避暑。彼时我尚年幼,跟父王一同陪同皇上出巡。谁知道短短十几日,骊山宫就出了许多波谲云诡之事,为了保护御驾也只得早早离开。后来就越传越玄,人人皆道骊山宫内闹鬼,长此以往就没人敢再去了。”
“你信这世上有鬼吗?”苏白鸢问。
刘子培道:“我自是不信。孔夫子不是说了要‘敬鬼神而远之’么?他老人家都不信鬼神,我却为什么要信?骊山宫的传说,个中原委可能曲折,但必定是人为。”
苏白鸢叹:“这思想,真是既科学又先进!”
刘子培听不懂她的形容词,不过,他倒是考虑起了另一桩“不科学”的事情来:“纵我不信鬼神,还是有许多事情想不清楚。”
“什么事?”
“比如……你的武功是怎么莫名其妙全都消失的。”
苏白鸢略有些不悦:“我也好奇!若我真的知道,那一日又怎么会受制于上官玉洛?”
刘子培却若有所思道:“这也不奇怪。上官家不是还曾经给你银子要你来三王府‘办事’吗?”
苏白鸢又气又委屈:“看来你现在还是怀疑我。好吧,我就实话实说,不过信不信就随你了……那一日,我就像睡了一觉一般,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三王爷的寿宴。那个时候你们已经刀光剑影地开战了。醒来之后,之前得事情,我能记得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至于其他,我自己也想不起来。武功嘛,我醒来之后就什么都不会了。”
正说着,他们叫的菜来了。只见每一盘、每一碗长得都一模一样——悉数是一张张摞起来的面饼。
两人面面相觑了许久,苏白鸢终于忍不住了:“小二哥,这些当真是我们要的菜吗?”
“一道不差。”小二哥一脸从容。
这分明一一摞摞面饼!
“我要的‘此物最相思’呢?”苏白鸢不满道。
“是这道,客官尝尝便知了。”
苏白鸢和刘子培各拿起那盘中的一个饼。
“是了……”刘子培哭笑不得道,“红豆馅的,还真是‘此物最相思’。”
“然也!”小二哥像是高山流水遇知音般,十分开心。
“那这个就是‘绿槐高柳咽新蝉’了。”苏白鸢又拿起另一个盘子的白面饼。尝了几口,觉得软糯香甜,味道还不错,便问:“里面有绿豆沙,我是尝出来了。不过还有什么?”
小二哥拍了拍巴掌:“姑娘真聪明,是有绿豆沙。还有蝉蛹呢!”
闻言,苏白鸢胃里一阵翻滚,把吃进去的统统吐了出来。
她本想连她都不忍吃的东西,刘子培这大少爷肯定更是觉得恶心了。谁料刘子培倒是淡然地又吃了一口。
“味道确实不错。”刘子培道。
苏白鸢大吃一惊:“我的大少爷,你连蚕蛹都吃呐?”
刘子培沉吟片刻,道:“儿时家里穷,我娘也曾烤蚕蛹来给我吃。”
千人捧、万人哄的刘子培‘儿时家里穷’?苏白鸢真怀疑自己听错了。若他家里还算穷,那天下除了皇帝之外,岂不都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饿殍了?还是说,另有隐情呢?苏白鸢不知,她深深体会到,虽然这个世界是来源于她的一时脑洞,可背后她不知晓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刘子培吃了一些,苏白鸢也没什么胃口,便又叫了店家来结账。可真当刘子培掏出了钱,却傻了眼。
小二哥一脸憨笑道:“客官啊,这种钱在我们山庄可不作数……”
“不作数?”刘子培诧异,“这可是货真价实官府发放的通宝,你一验便知。”
小二哥摇摇头:“看来您还真是外地人,我们山庄早就不用官府的钱来做买卖了。”
“那用什么?”刘子培越来越觉得着山庄像是个小国家。
“这个。”他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纸票,上面印有红印,还密密麻麻写这些字,也应该是雕版印上去了。
居然还有自制的流通货币?苏白鸢看着这粮票一样的东西,不禁想难道自己穿越到的不是古代,而是计划经济的苏联?
正当两个人心里都没了计较之时,门口却出现一位老翁。店里诸人一见老翁都甚是恭敬。
“掌柜的,您怎么来了?”小二哥忙上前去。
老人一笑:“看见这年轻人傒囊羞涩,老夫才来解围。这两个年轻人的酒菜钱,就免了吧。”
刘子培正要谢,只听老翁又说:“不过得有个条件。这位俏公子,你若文能赋诗一首,武能接我十招,我便帮你免了这酒菜钱。”
原本刘子培不好意思白占人家便宜,现在这老翁提了要求,自己陪他玩玩,便也不算白白受人恩惠。刘子培欣然道:“晚辈选文。”
正和苏白鸢猜的一样。刘子培虽然也会舞刀弄剑,可骨子里终究是个读书人。他没有七步成诗之才,可要说到吟诗作对,倒也有一番童子功。
老翁笑道:“可现在,老头儿我偏偏想和你比武了!”
“了”字一落,老翁便出了一拳。好在他的对手是个年轻人,反应够快,躲过了这猎猎生风的一拳。
“小子,拔剑!”老翁喝到。话音未落,又是两掌,分击刘子培的左右肩。
刘子培边躲闪,边说:“晚辈不敢!”
苏白鸢见他躲得越来越狼狈,心里暗暗责怪他迂腐:他不亮兵刃以示对前辈的尊重是没有错,可这贼老头儿越打越狠,招招击向要害,分明就是来者不善。这时候还管失礼不失礼?
老头只觉得打得不过瘾,非要逼刘子培亮出看家功夫,便一脚踢向他胯上悬佩的“莫邪”。这一踢甚是精准,莫邪直直跃出了鞘。刘子培无奈,只得去接。
“还剩三招,看好了!”
这几招真是招招有杀气。一招,以手作刃,避开长剑去袭刘子培的腰部;又一招,转至身后,以指力攻他后颈。刘子培却只守不攻,始终保留三分力道。他不愿用剑袭击对方,“莫邪”在他手中,倒成了个大大的拖累。
苏白鸢算是看出来了,这贼老头儿拿准了刘子培不会对他下狠手,这才招招奔着直取他性命而去,好是狠厉!她在心里默默叫道:刘子培啊刘子培,若有一点你死了,肯定是因为你太爱面子!
最后一招了,老翁奋起十成力,击向刘子培的后心。
这一掌若是击中,就算不死,五脏六腑也俱伤。刘子培却还是不愿用剑伤人。
苏白鸢只感到心里一阵绞痛——不,他不可以死!
她想也没想冲了上去,抢先一掌打在刘子培右肋。
刘子培怎么也不会料到有这一击,疏忽之下中了苏白鸢一掌,宝剑脱手,身体向一侧倒去,恰恰躲过了老头的杀手。
苏白鸢接过“莫邪”。老头却不死心,左脚挑起一条板凳,直直向还吃痛倒在地上的刘子培砸去。苏白鸢却将剑凌空划了一圈,引着飞起的板凳掷向老头。老头一躲,板凳飞向他身后,砸碎了数缸酒。成坛的美酒洒了一地。
“嘿嘿,最后一招由这小娘子替你接了,也算数,也算数!”老翁笑道。
苏白鸢和刘子培双目对视,两人都不知如何解释方才的一幕。
“你的武功……”刘子培奇怪道。
“我不知道……”苏白鸢比他更奇怪,“刚才怕你小命不保,想都没想就把那些招数使出来了。可我明明……不会武功啊……”
她痴痴看着这把剑,丝毫不敢相信刚才自己做了什么。那一招一式仿佛有人附上身替她完成一般。
苏白鸢手上突然一痛,莫邪宝剑落地。抬头一看,原来是那老头向她丢去一根筷子。
“也真是奇了。”老头摇头晃脑道,“方才那么巧的剑法,现在却连根筷子都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