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濛濛的,飞着毛毛的细雨。
雨,细如微尘。
冒着濛濛飞雨的学生们,前仆后继的赶至云院门前,云院进出只有一条大门,因而无须担忧走错地方,先至者寻着即安全的位置,排排站好,后来紧随其后,不消片刻功夫,院门前的大道两侧被人挤得水泄不通。
观热闹的人连伞也没撑,顶着细雨,引颈张望,神情兴奋。
挑战哇,还是生死挑战,这可百年难逢的大事,统观学院历来记录,虽不乏挑衅斗殴,也不乏约战,终归是小打小闹,百余年还没出现生死对决。
今天,凌家少爷会不会真的下生死帖?小药师会不会接受?
众人皆一致的揣测结果。
“来了来了!”
“凌少爷来了。”
正当大家频频探颈观察云院内的动静时,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
凌少来了?!
唰,道道视线一转,望向某一角。
那一方,一群人正缓缓而来,队伍其为庞大,约有近千余众,男男女女,高高低低,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衣色各一,红白蓝绿青紫靓彩等都有,有的撑着雨伞,有的没撑,花花绿绿的队伍在移动时似一片彩片在晃动。
最前方是相依着的一对男女,那女子一身艳丽红装,似小鸟依人依在男子胸前,粉面含春,眉目含情,说不出的娇羞之态。
那男子年约双十,着月华色长金丝彩线绣花直裾长袍,身似松柏,挺拔有型,他眉目似画,清俊逸秀,神彩裴然,犹如霜后之秀竹,满身清傲之气。
他,正是宁国凌家凌云志。
凌云志,名列九州七公子之榜,排名最末,也是下三州中唯一个跻身七公子榜内的青年俊秀,曾名动各州,是下三州青年男女之榜样。
此刻,凌云志轻揽着墨蓓小蛮腰,一手撑着白纸伞,小心翼翼的拥着她,慢慢行走,眉宇间极尽温柔绻眷。
一男一女相偎相依,恩爱绵绵,那模样羡煞了旁人,直令探首而望的人直呆了眼,人群中响起零乱的凉气声。
队伍缓缓行近。
相依着一男一女被一大串人“护”着,从被特意留出来的道中央经过,缓缓走前,走到人群之前方,在距院门约二十丈远的地方驻步。
云院的墙高十余丈,厚约四丈,是石夹隔音材料的三层结构,大门宽达三丈,入门往院内去的大道是一条琉璃长廊,再之分向左右,廊道连通院内十二小院,是一条曲廊,也即是入院至小院都置于遮掩之下,长廊晴日遮荫,雨日遮雨。
一群人遥遥望向院入。
云院寂寂,无人露面。
静,院外静得落针可闻。
“越卿,宁国凌云志来约战,速来接帖!”沉默一息,凌云志扬声挑衅。
人人微微一愣,屏息静气,默等。
呃……
院内,正呆痴着的墨泪,眼珠子动动,老大不高兴的撇嘴,他吼啥吼,她又不是聋子,哪会听不见?
也在此刻,对于前身那无缘的被休的那家伙原本存着的一丝好奇瞬间减弱,如此沉不住气,竟也跻身于七公子之例,大陆是美男太少,还是人们眼睛不好使呢?
纠眉,陷入思考。
搂着又花痴的小不点儿,花烬眼中划过淡淡的笑,却笑不出声。
十息二十息。
院外的人,默默的计时,可一直无人应声。
小药师不在?
众生顿生疑惑。
正心神不定时,一抹光霍然出现在众人视线里,而当人定睛时,微微怔住,那是五个少女,红衣红裙,自前方右廊那一边闪出,前一个一身火红,抱着两团血红,被四个娇艳的少女簇拥着,朝外逶逶而行。
五位美少女步若行云,迅即到了大道上,当离院门约三十来丈时停住,红衣少女们搬出坐椅,侍候着一身火红的姑娘入座。
她们占着右侧一方的一小角,距中线约有四尺余远。
看热闹的来了!
院外的人瞬即明了,一个个表情更加兴奋,连商行会的千金娇女都出来了,这次的热闹肯定很精彩。
五少女才至,院内右边的横廊上又闪出两人影,却是蓝色襦裙的年青女子扶着一个一身水蓝色的俏小姑娘。
两人目不斜视,走至五位少女右手那方的不远处,也搬出精致的椅子,小姑娘入座,年青女子侍立在后;
还不容人多加思索,那儿又行出三人,一碧青少女带着两绿裙侍女袅袅行出,待至外面时,也不声不响的在距水圣童二尺余远的地方设椅安座;
院内的人眼皮抽了抽。
不待众人眼角安定下来,院内左方的横廊也终于现出人影来了,赫然是一青袍青年和一冷艳宫装丽人推着一张轮椅,椅内坐着浅笑吟吟的第一温柔公子。
推着莲皇太孙一男一女,稳稳的在距中线约四尺远的左方驻停。
莲皇太孙才至,又有三抹人影闪现于人眼帘内,一身月白色衣袍的白世子在两白衫护卫的左拥右护下,慢慢而来,三道白影摇曵成三束白光。
白光在离第一公子左手一方,相距约三尺的地方入座。
紧接着,点点红光一亮,一身火红的青年,在两红铠甲的侍卫护卫中缓步行出,穿出左廊,走至大道,眉目轻淡,在白世子之左手方占地停歇。
左三右三,分坐着的男女,座椅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竟是出奇的整齐,各人的表情亦是出奇的统一,皆平静如古井。
没人说话,分座各处的人俱平视前方,好似看到了院外的人,又好似根要没有看,目光淡然,眸子中并无任何人的影子。
院内围拥着的人,心脏颤了三颤。
云院共十二院,至今为止住着的人除了共住院的两公子,其他都聚齐,阵式不可谓不壮大。
如此阵式,也表示着,凌少爷已无反悔余地,如若临阵反悔,那将无地自容,被无数人唾弃。
大伙儿悄悄的瞥目,偷偷的瞅了一眼下战书的当事人员,又火速的撇开视线。
依着男子的墨蓓,脸色微微泛白,身躯有些发僵,她几乎不敢乱动,僵僵的窝在他的胸前,眼睛也不敢往前看。
凌云志拥着人,目视前方,冷傲之气不改。
院外一群人,院内十余人,陪着一堵墙,俱无声等候,院内之众神色淡淡,不急不燥,院内之众最初兴奋异常,再之隐隐浮现出不安。
特意赶来瞧热闹的人,越来越不安。
他们原本只想着热闹,没有多想,如今静下来心才发现,这热闹实在不太好看,他们究竟看什么?小药师是第一公子钟意之人,有烬公子护着,他会让小药师轻易接帖么?若凌公子约战不成,又会如何?
若约战成功,究竟谁羸的把握大些?
凌公子明知小药师是谁还敢下战书,应该有所仰仗,大约已有自胜对付药剂;小药师能整出传奇之药,应该还会有压箱底的东西保身;两两对比,好似输羸各占一半;
如若小药师没有应对的能力,万一有个差池,烬公子会如何?
这是生死之战,输的一方只有死,如果小药师没了,烬公子可能会怒,烬公子一怒会不会迁怒他人?任长老又会如何?
一番细思,人人恍然有了一丝明悟,此场约战估计真的是一场热闹,八成是不可能成功的,若是其他人,九成九可成功,如今扯到天赋举世难出的小药师,哪怕双方自由签订生死帖,院方必定会驳回。
揣摸出了底,各人的一颗心反而沉静下来,真正的以看戏的心态围观。
无人出声,一片安静。
就当大家以为大戏将不了了之时,院内左边横廊又闪出一抹人影,一袭雪白长袍的温雅少年,怀抱一只雪白的小兔兔,不愠不火的模样印于了无数眸子中。
少年徐徐以行,眨眼前近在眼前,他径自走在大道正中,待到设座以候的青年男女之间时,往靠左的地方一立,避开了正中的地方,取椅高坐。
他目若清露,清澈无尘。
嘶-
一干人心一紧,暗吸凉气。
此刻,所有人都明白,正角很快将现。
而当夜轩坐定的那当儿,院内小院内倚坐着的美少年,轻轻的将怀中人抱起,起身,声音淡淡的:“你继续睡。”
嗯?
微微一怔,墨泪动了动眼儿,随之霍然明了,他是提醒自己时辰还早呢,日不上三杆不起床,今天是雨天,没日头,所以,继续睡觉。
眨眨眼儿,挪挪身子,很配合的闭上眼睛,有美男当保镖,百事无忧哪,赶紧的享受美男怀抱吧。
浅浅一笑,花烬要紧不要慢,晃悠着出里间,过外间至厅,缓缓跨出门槛。
屋檐的围栏上,立着的黑白小身子轻轻跳起,一个飞纵,稳稳的,准确无比的落在他的怀里,一头扎趴在自家主人胸口。
花烬抱着一人一兽,慢悠悠的挪步。
细濛濛的纷纷乱飞。
立在细雨之中的人,发丝染上丝丝湿意,却无人理会,目光紧盯院内那方,好似怕错过什么,紧定不移的望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一抹冷色的黑如期而现,它好似闪电,只几闪即清晰的浮现人眼帘。
美貌少年翩然而行,长发丝丝飞舞,令人炫目,他的怀中,赫然就是那个万众期盼的少年,不过,那人儿埋首大睡,睡得恬静,只留一个侧脸给人观赏。
当越来越近时,许多人的眼眸骤然紧凝。
烬公子怀中的少年,红唇红艳,饱满欲破,分明像是刚被润啃过。
咝-
刹时的呆怔后,倒吸凉气声似潮水澎湃。
而其中隐在人群的几人,身子摇了摇,当努力站稳时,脸色惨白,眼中怒恨如烈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待饱受惊受的人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那一身冷气,美得惊人的少年已行至早候着的俊男俏女那儿,他平平稳稳的居中一站,一张椅子任空而现,四平八阔的落在前方。
那椅子超出众人椅子三寸有余。
黑袍一飘,第一公子入座,低眸,眸光温柔,再微微抬眸,寒冰般的眼神扫身了院外的人群。
当那视线一至,院外众人忍不住打了寒战,浑身发冷。
墨蓓双腿一哆嗦,差点瘫软。
寒冰似的眸子一眼略过人群,没有作任何停留,自始自终都没看凌云志,随之又收回,再次望向面容恬静的少年,眉目温柔。
“你改几日再来,越卿正忙着琢磨药剂,任长老不会同意你的约战。”声线低沉,语冷如冰。
咚-
饶是大家早有心理准备,仍惊得心脏骤跳。
院内坐着的俊男靓女,扬目望外,或戏谑呀讽嘲或淡然,神色各一。
“不能,今日本公子容不得辱我妻者继续招摇,越卿,接帖!”眼神一冷,凌云志甩袖疾扬。
唰-
一束白光一亮,似劈雷一掠,直冲院内。
咻-
院内端坐的几人,目如闪电射向疾飞的一点白。
那白光,一划而过,直刹第一公子怀中少年。
然而,就在距人约三尺远时,那点白光一定,竟定定的定在了空中,就那似那儿的空气忽然凝固了般,它被僵住了。
卟,也倾刻间,烬公子前方出多一张小桌几。
低眸的美少年,视线轻轻一扫白光,那四方形的一张纸似羽般落下,轻若无声地落桌,不动。
围观者惊得冷汗直冒,眼神惊恐。
待纸落下,花烬抬起了手,那手抬起时,袖子下滑,露出里面白色的紧袖中衣,那只手掌白似美玉,手指修长均匀,指甲修剪的圆润平滑。
那手,很美,仍如他的脸,美得令人过目难忘。
那手抬起,轻轻的将折叠了的纸掀开。
纸揭开,露出内容,左侧是殷红的三个朱砂大字:生死帖;紧挨着“生死无悔”四个字,再之是立约人,其中已签有一行名字,还回盖着手印。
瞥一眼,花烬眉目未动,伸手轻抚少年小脸儿,轻轻的唤:“乖,起来瞧瞧,有人上门寻事儿。”
看热闹的人心跳慢了半拍,他们还有啥好说的?没话可说,烬公子的意思很明了,他完全的站在小药师一边,也不用想,小药师真有个什么马失前蹄,凌家铁定倒霉。
“打出去。”被拍了小脸,闭着眼的人缩缩头,坚决的不肯醒。
“他轻视你,向你挑战,战书已下,定于七日后一决生死。”出尘不染如莲美艳的人,无视各方投来的如刀一样的视线,怜爱的摩娑少年的嫩脸和红唇。
小家伙的皮肤很好,滑滑的,触手冰凉,犹如极品冰玉。
他很喜欢,爱不释手。
其他的人看直了眼儿。
七日后?
心中微微一顿,墨泪暗中惊讶,那家伙一出关即下战书,若有点脑子的话应该会选当下这时节才对,怎么竟会拖延好几天?
心思一转,慢悠悠的睁眼;“生死战?就是之前乱吼的那人么?”
既然无法再装,便只有醒来。
“嗯。”花烬眨眼,淡淡的应了一声。
无视凝聚在身上的那些火辣辣的视线,墨泪揉揉眼儿,一手按在男子的手臂上,懒洋洋的伸个懒腰,又像软骨头一样的依着人。
还会故意寒碜人?
了然的勾唇,花烬小心翼翼的将人转个身,让自己的胸给人当依靠。
转面,墨泪的目光懒懒的瞟向四方,一眼瞅到正前方院外相依着一男一女,视线定了定,内心咆哮了,去他nn的,那货就是原主曾经的未婚夫?
有那么一刻,她真想飞出一脚,将那货一脚踹了,该死的,你说长得像谁不好,为毛要长得像白川姘头杨小妞?
呃,不对,不是长相,是眼睛像。
那男人的眼睛极像杨娜的眼睛,是似杏眼非杏眼的眼形,杏眼圆,他的那种眼形很大部分与杏眼无二,唯至眼角时,斜挑,像丹凤眼一样狭长。
那种眼形比较少见,仅只一眼,她就对比出来了。
算他走运!
一瞥之后,墨泪暗中皱鼻子,那货真的走运,若是在被休前被她看到,啥也不说,她直接送上拳头药剂,先整得半身不隧终身不举加残废,然后才会丢休书。
至于外面的其他人,她只大略的略过,也懒得看都有谁,直接无视之,反正是一群看客,暂时用不着管。
看过正前方,往两侧瞄瞄,瞧清了同住一个院落的数人,淡定的收回视,那些人没啥好记的,只要不惹她就行。
视线落在桌几上的白纸上,无气没力的喊了一句:“小夜子,笔墨侍候。”
唔-
正凝目观望的人,一震,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小药师也太随意了吧?竟如此使唤夜家公子?
而众目睽睽之下,搂着只雪白小兔子的少年,优雅一笑,飞速起身,走到桌几前,取笔墨砚台,利索的研墨。
看着含笑研墨的少年,众生先是吸气,随之又镇定,小药师什么事都没做就倾倒了第一公子,连烬公子都甘愿“效鞍马之劳”转着转了,这让夜公子磨个墨算什么?
不稀奇,真的不稀奇。
哼哼……
月小小嘟嘴,满脸怨念,越越干吗不让她磨墨呢?
闲着无事,瞧瞧院外,看着一张张神色复杂的面孔,墨泪勾勾唇角,取笔醮墨,唰唰落笔,签上自己的大名,再瞅着手印儿时拧眉,要扎指么?
瞅手指,她真的不想出血,跟一个人打个架还得扎自己的手指,不合算。
“朱砂。”花烬翻手取出一方小砚,亲自调磨朱砂。
院外的人眼角狂抽,烬公子也寒碜人了,竟以朱砂代血印,护短护成这样,他们真的无话可说了。
知我者,花烬也。
墨泪笑弯了眼,有个懂心事的人真好。
待朱砂磨研好,以指粘点,在名字上印下一指,伸手抽过他的衣袖,将手指探干净,又懒洋洋的依着他,似笑非笑的望着院外的年青男子;“原来你就是那个被钟氏少主代族人休弃的无德无义无情无孝之人呀,瞧瞧,成亲这么久新娘子还处子之身,如此轻视墨家女,你还好意思说什么绝不容人羞辱妻子,你不脸红,本小药师都替你害臊,似这般口是心非之辈,用钟秀的话说你给钟墨泪提鞋都不配,本小药师也深以为然。”
院众之众脖子一缩,几欲撤腿逃遁,小药师敢说,他们可不想多听啊。
也无人留意,莲皇太孙的身子在听到个字眼时微微紧绷,他后面的一男一女面色紧凝。
“……”墨蓓唇一抖,身体僵成了石头。
“这是本公子私事,你管得多了。”凌云志俊面微微白,深深的吸了口气,声音掩不住怒气。
“本小药师才懒得管你凌家乱七八糟的屁事,你如何对待墨家女,若有人要过问也该是莲皇太孙,哼,宁国墨家人的良心都被狗吃了,竟帮钟墨泪挑了你这种猪狗不如之辈当夫君,若不是钟秀代赐休书,钟墨泪还顶着你未婚妻的名头,也太恶心了。得,本小药师看见你就觉得碍眼,你滚吧,七天后本小药师再去替钟秀好好教训你。”
气人也有个限度,墨泪一向有分寸,见对方隐忍着的怒气差不多到极限,她也就大大方方的放人。
花烬掂起桌上的纸,丢了出去。
疾-
一点白光一划,射向白纸伞下的冷俊青年,那速度比去时不知快了多少,人人都能判断出,前与后的速度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凌云志正怒不可遏,还没寻到发泄点,那白光已撞而至,根本容不得闪避,重重的撞击在了胸口。
蹬蹬-
被无形的力量一撞,他再也站立不住,往后倒退了三四步,勉强站稳,羞得满面通红,飞快的将纸揣入怀,将伞塞进墨蓓手中,转身飞往学院中心区。
生死帖必须送经长老院,不经批准不能决战。
墨蓓呆呆的握着伞。
偏头,看看外面,墨泪决定无视藏在人群中的几只和已吓得够呛的墨家毒女,等以后再算帐,一下子收拾完了以后就没人解闷了。
“咱们回去继续睡觉。”花烬也没看其他人,连桌椅都没收拾,自顾自的走人。
啊!
院外众人吃惊的睁大了眼,睡觉啊睡觉,是不是那个意思?
一干人站成了木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