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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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个月饮食的改善和规律的运动,多崎作的生活大抵上回到了过去健康的节奏。必要的肌肉也长了出来(不过是以与先前大不相同的方式),背脊也伸展开了,脸上也再次出现了血色。早上醒来也有了久违的有力的晨勃。

正好那时候,母亲难得独自来东京了。也许是作最近的言行举动有些异常,正月里也没回家,母亲因为担心来探望他了。母亲看到他时惊得都说不出话了,仅仅数月不见,儿子的外表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但作告诉她:“这不过是因为人长大了的自然变化,现在自己需要的只是几套能适应新的身体的衣服。”,母亲便欣然接受了这个解释,想着这大概就是男孩子成长必经的过程吧。母亲在只有姐妹的家中长大,结婚之后也带惯了女儿。要怎么养育男孩子,她是一点儿都不清楚。所以反倒是很乐意和儿子一起去商场,买了整套的新衣服给作。买的是母亲喜欢Brooksbrothers和polo这两个牌子。旧的衣服的处置或是扔掉了或是捐了。

作的相貌也变了。照镜子的话,映照出来的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看上去肉乎乎的,虽然相对端正,但却何其平庸而又缺乏特点的脸庞了。镜中那个看向自己的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脸颊线条像是被熨斗压过那般的削立冷峻。那双眼中浮现了崭新的光芒。这是连他自己都从未见过的光芒,孤独而无所欲求,只想在有限的范围内寻求完结。他的胡子也忽然变浓密了,到了每天早上都要刮的程度。连头发也长的比以前更长了。

对于自己新得到的样貌,作并没有特别的中意。既不喜欢,也不厌恶。那不过是张假面,因为方便拿来凑合用罢了。但他还是觉得庆幸,自己的样子至少不是自己之前的那张平庸的脸了。

不管怎样,过去那个名为多崎作的少年已经死了。他像是消失在了那片荒芜的黑暗中一般停止了心跳,被埋葬在森林的一块小小的平地里。就在人们还在沉睡的黎明前,静悄悄地秘密地。就连墓碑也无。现在站在这里有着呼吸的,是内部被替换了的崭新的“多崎作”。但是,知道这中间奥妙的除了他自己之外,一个人也没有。他自己也不想把这个真相告诉任何人。

多崎作依旧东奔西走去看各处的车站,画着车站内部的素描,一节不拉的上着大学里的课。早上起来冲澡洗干净头发,吃完饭后一定会刷牙。每天早上会叠被子,自己把衬衫熨平整。他努力着尽量让自己不空闲下来。晚上读大约两小时的书,大多是历史书或是传记。这样的习惯很久以前就养成了。依照着习惯,生活得以继续下去。但是他已不再相信完美的共同体,也不再感觉到化学反应chemistry般的温暖了。

他每天在浴室的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脸一会儿。然后一点一点从心里去熟悉新的(被替换了的)自己这一存在。就像学习新的一种语言,把新的语法记住一样。

不久后,作交了一个新的朋友。那是在被名古屋的四人朋友抛弃之后,过了将近一年的六月的事。对象是同一所大学比作小两级的学生。和那个男子是在大学的游泳池里相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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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个男子是在大学的游泳池里相认识的。

他和作一样,每天早上一个人来泳池游泳。他们两人自然而然地脸熟了,会简短的聊上几句。有时游完泳在更衣室换过衣服,还会一起去食堂简单的吃个早饭。他比多崎作小两级,所属于物理系。虽说是同一所工科大学的学生,但物理系和土木系近乎于两个不同的人种。

“土木系到底是做什么的呢?”对方问道。

“建造车站(eki)的啊。”

“eki?”

“火车的车站啊。不是液体的液(发音也是eki)。”

“那为什么是火车的车站呢?”

“因为世上的人需要车站啊。”作理所当然似地答道。“我认识的一位女孩以前经常弹这首曲子呢,是我高中时的同班同学。”

“我也喜欢很久了,虽说一般是不会知道这首曲子的。”灰田说道。“你的那位朋友钢琴很好么?”

“我不太懂音乐,判断不了水平是好是坏。

“真是有趣啊。”对方好像真的觉的很有趣的说道。“车站有必要这种事,一直以来从来没想过呢。”

“但是你也会用车站的吧。乘电车的时候没车站不行吧。”

“那当然会用到,的确没车站不行……….但是,恩,从没想过世上竟然真的存在,对于建造车站灌注了这么多热情的人”。

“这世上,既有写弦乐四重奏的人,也有种生菜和番茄的人存在。世上建造车站的人还是需要几个的嘛。”作说道。“而且,我也并不到灌注很大热情的程度,只是对有限的对象有着些兴趣而已。”

“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但是人生只要找到一个可以专注的兴趣的话,不就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么。”

作想着自己是不是被嘲讽了,正面直视着那个比自己小的同学。但看来他是真心那么觉得的。他的表情毫无阴云而直率。

“作,好像喜欢做东西啊。和名字一样。”

“从以前就开始喜欢做些实体的东西了。”多崎作赞同道。

“我不一样。不知道是天生还是什么,就不擅长制作东西。小学生的时候开始,一个简单的手工都做不好,就连塑料模型plasticmodel都搭不起来。虽然喜欢用脑子思考抽象的东西,不管想多久都不会厌。但实际动起手来做实物的话,就是办不到。我喜欢做料理,但也是因为料理这东西,从开始做就逐渐没有了具体的形状………但是我这样不擅长做东西的人,进了工科大学,实在是不安啊。”

“你在大学里想具体学些什么呢?”

他稍稍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不知道呢。我和作不同,并没有我就想做这个,那样明确的目标。无论如何,我想尽可能的深入思考事情。只是这么纯粹地,单纯地一直思考下去。就这些。但想想纯粹的思考,就像是制造出像真空那样的东西啊。”

“这世上也需要些制造出真空的人啊。”

作这么说道,对方像是很开心似的笑了。“只是跟种番茄和蔬菜不一样,要是世上的人开始拼命地制造真空的话,就有些麻烦了呢。”

“记得有人曾说过,思想像胡须,不成熟就不可能长出来。”作说“虽然不记得是谁说的了。”

“是伏尔泰说的。”年轻的他说道。然后用手摸着自己的下巴笑了。他的笑容那么明朗而又天真。“但那句话可能说的并不对。因为我小时候还几乎没长胡子,就喜欢想东西了。”

的确他的脸颊光溜溜的很平滑,一点胡子的痕迹都没有。他的眉毛细且浓,耳朵长着美丽的贝壳的形状,轮廓很清晰。

“伏尔泰的意思也许不是指思考,而是自省吧。”作说道。

对方微微歪了下脑袋。“只有痛苦了才会懂得自省吧。与年龄无关,更别说胡子了。”

他的名字叫做灰田。灰田文绍。直到他名字时,作想到,”又一个有颜色的人。”MR.GREY。灰先生。虽然灰色是保守的颜色。

虽说他们两人都不算是善于社交的人,但好几次见过面说了话之后,自然而然都对对方抱有了亲切的好感,卸去了那份戒心。每天早上在同一个时间会合后一起游泳。两人都是自由泳游相当长的距离,但灰田游的更快一些。因为从小时候起就上过游泳课,学会了不浪费多余的力气的优美泳姿。肩胛骨贴着水面划过,动作像蝴蝶的翅膀那样的优美。灰田帮作细微地矫正了泳姿,有意识地锻炼肌肉,之后作也跟得上灰田的速度了。刚开始他们的话题都集中在游泳的技术上。之后逐渐的谈论涉及到了更广的范围。

灰田是小个子,长相很英俊的青年。脸小而五官精致,如同古代希腊人的雕像一般。但他的容貌是偏向古典,富有智慧而又谦逊的类型。并不是多么华丽而引人瞩目那一型的美少年,要见过几次之后,他那端庄的俊美才会自然地凸显出来。

他的头发很短,略带着些卷,一直漫不经心地穿着同样的斜纹布休闲裤(opants),相似的淡色衬衫。但是不管多么朴素的日常衣服,他总有能力穿的让人看得赏心悦目。他喜欢读书,和作一样不怎么读小说。喜好的是哲学和古典的书。其他还喜欢喜剧,爱读古希腊悲剧和莎士比亚的作品。还很懂能乐和文乐。因为是秋田人,所以皮肤很白,手指还细长。不会喝酒(这点和作一样),但能区分出门德尔松和舒曼的音乐(这点作就做不到了)。他性格极度的腼腆(shy),在超过三人以上的场合上,就希望别人把自己当作不存在的人那样对待。在脖颈处有一道长约四厘米的深深的旧伤口,这给他温和的气质上抹上了一层异色。

那年春天,灰田从秋田来到东京,住在离学校很近的一家学生宿舍内,还没交到什么好友。发现和对方谈得来之后,两人就开始一起长时间的相处起来,不久之后他便时常去作的公寓里玩了。

“还是学生,怎么住得起这么好的公寓呢?”第一次到作家里去的时候,灰田不由出口感叹道。

“父亲在名古屋有家做房地产的公司,在东京都内也持有几处地产。”作说明着。“”因此碰巧空着的时候,才得以让我住。在我之前,二姐也曾住过。她大学毕业后,我就交替着住了进来。名义上还是属于公司的财产。”

“你家里是那种有钱人家么?”

“怎么说呢,不清楚啊。我家算是有钱人家还是不算呢,说实话我一点儿搞不懂。除非财务主管,律师,税务师和投资顾问齐聚一堂,大概就连我父亲本人也不清楚实际情况吧。但现在阶段好像还不算捉襟见肘。自己也很庆幸,现在能这样住在这儿。”

“但是作你好像不对商业感兴趣。”

“是啊。那种生意,动辄一手进一手出的操作着大量资金,要不断地流动着些什么。我和父亲不一样,适应不了那样忙乱。就算赚不了钱,还是老老实实建车站更自在。”

“有限的兴趣。”灰田说道。然后莞尔笑了。

结果多崎作再没有从自由之丘的单人公寓里搬到别处去过。即便大学毕业了,到新宿的电铁公司总部上班了之后,还是继续住在同一个地方。三十岁时父亲去世了,那公寓的房间就正式属于他了。父亲最初并没有要把那处房产给他的打算,但不知不觉就转到了他的名下。父亲经营的公司由大姐夫继承,作继续着与老家无联系,在东京做着设计车站的工作。

为了父亲的葬礼回老家时,作想到小团体那四人说不定知道了这个消息,可能会来吊唁呢。要是那样的话,要怎么跟他们打招呼呢?但结果谁也没有出现。作为此松了口气,但又同时感到了几分寂寞。他又一次实感到,那个小团体真的结束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不论如何,那个时候他们五人都已经30岁了。早就不是做着不被打扰的和谐共同体的梦的年纪了。

作曾在杂志或是报纸上看到过统计,称世上大约有一半人不满意自己的名字。但他自己属于幸运的那一半。至少不曾对自己被赋予的名字有所不满,反而无法想象自己是被取了别的名字,以及那样的自己会迈向什么样的人生。

本名是“多崎作”,但这么写仅限于正式的文件里,平时写作“多崎tsukuru”,朋友也都以为他的名字是写作假名的tsukuru。只有母亲和他的两个姐姐因为平日里这么叫方便,叫他“saku”(作的另一种读音)或是“小saku”。

给他取名字的是他的父亲。其实在他没出生很久以前,父亲好像就决心要给自己第一个儿子取名叫“tsukuru”。为什么这么做原因不知道。许是因为父亲长年以来,人生与制作东西相去甚远。或是在某时,伴随着寂静的雷鸣,看到了无形的雷光,得到了像是什么启示般的,“tsukuru”这个词深深的印入了他的脑中。但是父亲从来没有向作,也没有向别的任何人,提及过这个名字的由来。

只是父亲好像很伤脑筋,到底要取“tsukuru”的汉字为“创”还是为“作”。虽然读起来一样,但不同的字的感觉就会大不一样。母亲建议用“创”,但经过几天的深思,父亲还是选了粗俗些的“作”字。

父亲葬礼过后,母亲想起了那时的对话,告诉了作。你爸说要是被取了“创”那样的名字的话,人生的负担不就会变的有些重了嘛。“作”虽然也是tukuru,但你就能轻松多了不好么。总而言之,你爸爸是真的很认真地考虑了你的名字的,大概也因为是第一个男孩的名字吧。

自懂事以来,作不曾记得跟父亲有过很亲密的记忆,但他也不得不同意父亲的见解。“多崎作”毋庸置疑比“多崎创”更符合自己,因为自己身上几乎找不出什么独特原创的要素。但“人生重负”就是否因此多少变轻了,作还难以下断论。也许的确因为名字的缘故,负担的形状还是改变了少许的。但是重量上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不管怎么样,他就这般形成了一个“tazakitsukuru”的人格。在那之前他是不存在的,仅仅是个没有名字的黎明前的混沌,还是个不足三公斤重的粉色肉块,在黑暗中号泣着残喘着。首先被赋予了名字,之后产生出了记忆和意识,接下来形成了自我。名字是一切的出发点。

父亲的名字是tazakitoshio,实在是与他相称的名字。多崎利男——广揽利益的男人。从一文不名到崭露头角,投身于房地产业,伴随日本经济腾飞大获成功,受肺癌折磨死于64岁。但这是后话了。作和灰田相遇的时候,父亲还健在,一边一天抽着50支不带滤嘴的烟,一边精力充沛,攻势强劲地买卖着城市高级住宅房屋。当时房地产泡沫虽然已经破灭,但他一定程度上预测了风险,往着固本的方向上分散开展了生意,所以到那时还未遭遇什么重创。那不详的肺部阴影也还未发现。

“我父亲在秋田公立大学当哲学系的老师。”灰田说道。“和我一样,也是喜欢在脑中思考抽象命题的人。他一直听古典乐,沉醉于埋头读着谁都不会去看的书。在挣钱方面完全不行,进来的钱也大都被拿去用在书和唱片上了。脑子一直脱离了现实,家人的事呀贮蓄的事,他根本没想过。因为我考上了得大学学费不贵,住的也是不怎么花生活费的学生宿舍,所以总算也能上东京来读书了。”

“学物理相比学哲学,经济上更有优势么?”作问道。

“就别再嘲笑我了。当然得个诺贝尔奖的话就另当别论了。”灰田说,展露了一如既往极富魅力的笑容。

灰田没有兄弟姐妹。从小朋友就很少,喜欢狗和古典音乐。他所住的学生宿舍没法提供让人能够好好听音乐的环境(狗也当然不让养的),一直拿着几张CD跑去作那儿去听。大多数都是从学校图书馆借出来的。也会拿自己所有的旧唱片LP(longplay)来。作的房间里有着还过得去的音响设备,和一些一起被姐姐留下来的CD,像巴瑞曼尼洛BarryManilow和宠物店男孩PetShopBoys之类的。所以作自己基本不怎么用那台唱片机。

灰田喜好的是器乐曲、室内乐和声乐曲。像管弦乐那样夸张地奏乐不对他的胃口。虽然作对古典音乐(对别的大多数音乐也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但和灰田一起听音乐还是喜欢的。

有一次听钢琴的唱片时,作觉得自己以前曾经听过几次。曲名不知道,作曲家也不知道。但是音乐中充溢着寂静的悲哀。开始的时候,用单音奏出的主旋律给人以舒缓的印象。随后沉稳的变奏。作从所读的书页中抬起眼睑,询问灰田这是什么曲子。

“是弗朗茨李斯特的“郷愁Lemaldupays”,“巡礼之年”这一曲集的第一年,收入在瑞士Swiss卷中。”

“Lemaldupays……..?”

“法语,一般来说是指想家homesick或是哀愁melancholy的意思。更细说的话,是指田园风景唤起了人无由的悲伤”,很难准确的翻译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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