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黑云渐散,一缕光漏了进来,打在莫问脸上。
莫问闭眼躺在离魄怀中,一动不动,苍白如纸的脸上毫无表情,呼吸若有似无,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
若不细心看她胸口微弱起伏着,粗心人一眼望去,只怕误以为她气息几无,恍若死人。
济溶没瞧她,但他知道她还活着。
他慢慢踱出几步,停下,背对莫问。
叹息道:“苏沐说得对,那些事已然发生。虽与你有关,却也并非你的过错。你放宽心,好好养病。”
济溶的这句话显然刺激到了莫问。她蓦地抬头,双手胡乱抓着离魄,竟然挣扎着爬了起来。
“怎么会无关,我在她肚子里整整十月!”
离魄抖着手揽着莫问,后者情绪异常激动。
“是我,是我日日提醒着她那些不堪的过往,整整十个月……十个月!我就是她的耻辱!”
莫问一口气将长段话说完,但这显然是她的极限了。
所有的痛感仿佛忽然消散,莫问身体晃了晃,颓然倒向离魄。
看看怀里的莫问,离魄茫然无措,只得朝济溶背影大喊。
“济先生!”
济溶刚走到门口,听见这声呼喊,立马返回原地。
手在莫问脉搏探了探,迅速取出银针,捋高莫问的衣袖,在心包经几处穴位上一一扎下。
他动作轻盈,手法熟练。
那身影只消一眼,就让人不由自主地由内而发地对他产生一种信任。
时间一点点过去,莫问面色终于恢复一丢丢血色,但她依旧没有醒来。
济溶忽然开口,“你可以继续这样,反正固毒不清,再心劳体弱,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直接去见她了。不过不知你有何面目去面对,那个辛苦十月,历经生死,甚至临死都想救你性命的人!”
苏沐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吸一鼓一张。
自幼济溶就挤兑莫问,以往他顾念养育之恩,未曾反驳过。可没成想,如今阿问都已经奄奄一息了,他还如此不积口德,对阿问恶语相向。
愤怒的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烧,苏沐大跨一步,却被离魄单手拦下。
苏沐偏头,原本瞪着济溶的眼神火焰一般地扫向离魄,后者回他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又用饱含深意的目光在济溶和莫问身上扫了扫。
苏沐的目光迟疑地在莫问与济溶身上扫了两遍,理智到底战胜情感。
济溶扫了眼旁边两个男人,略带讥讽的声调再次响起。
“还有这两个待在你身边,费劲心思想救你性命的男人,你也不用感到内疚、亏欠,谁让他们在乎你呢!就当他们瞎眼了,识人不清,白费心机!”
苏沐听到“瞎眼”时,脚刚要动,手就被离魄拽了下。
他回头,顺着离魄示意的方向看去。
莫问手指轻轻动了动。
火焰顿时遇到雪水,立刻消散。
与苏沐的欣喜相比,济溶表现得很平静。
他淡淡看了苏沐一眼,用眼神示意他看桌面的药方。
苏沐尴尬一瞬,拿起药方,走到门外将方子交给卫风,低低吩咐几句。
回身之际,济溶冷冷的声音也再次响起。
“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你若就此死了,我也不用再因对若依的承诺,四处寻找稀世良药,用尽心神保你性命!当然,你更不用记挂为我养老,送终什么的,毕竟这些年我也没怎么管过你。”
“只是可惜了我那墨儿徒弟,他自小照顾你……若他泉下有知,或你们地府相遇,你这么早就去见他,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济溶提到苏墨时,苏沐心头一跳,蓦地看向莫问。
果然,一滴泪,自她紧闭的眼底流了出来。
心口堵塞闷痛的感觉似乎又加深了许多,直压得苏沐喘不过气来。
济溶余光扫过苏沐,冰冷的声音重新响起。
“还有你的沐哥哥,你也不用管他,他这一辈子都在为苏墨的死内疚。他学毒、研毒、四处寻解药,都不是为了你。就算是为了你,那也都是他心甘情愿的,所以你完全不用管他。你想死就死吧。大不了,你死后,他因愧对苏墨,悲愤而死。”
莫问嘴唇颤了颤,还是没有醒来。
济溶神色不变,“还有你背后的那个男人……”
说到这里,济溶忽然停下,他盯着离魄,眼神示意离魄自己来说。
“阿问……”这一声,仿佛用尽了离魄全身力气。
他眼眸微垂,注视莫问良久,直到眼睛酸涩难忍才眨巴了一下。
“你若难受不想活了,就去吧。”
“离魄,你——!”苏沐话未说话,忽觉肩膀上一沉。
济溶按着他的肩膀,冲他摇摇头。
“可,你我都是孤独之人,我舍不得也不愿你独自上路……我曾说要护你周全,如今却不能了。”顿了顿,压下喉咙间涌起的哽咽,离魄继续道,“那便让我陪着你,上穷碧落下黄泉可好?”
苏沐闻言,垂着的指尖莫名的轻颤,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莫问,听了这句仿佛咒语一般的话后,忽地睁开眼,双手在空中胡乱一抓。
“不好,不好!”
“阿问。”离魄抬手握住莫问的手腕,把手拿下来,双手相握。
莫问人虽然醒了过来,但她的头还是很沉。
其实不止是头,心头也跟灌了铅一样。
那些繁杂的情绪,如砂石,如海水,重重地压在身上,找不到倾泻口。
莫问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正在这时,卫风将一碗煎好的汤药端进房,“先生,药好了。”
济溶颔首,端着药走到塌边坐下,瞅了莫问须臾,伸手捏住她双颊,将药灌入微张的唇齿中。药汁滑入,浸润原本干燥到几乎撕裂的咽喉。
莫问靠着离魄,双目紧闭,无意识地吞咽下去。
许是太苦,她想抿紧唇,奈何两颊被人用力禁锢着,迫使她不得不一口一口咽下去。
良久莫问撑开眼皮,眼眶里面是一如既往的暗沉黑寂。
莫问张了张嘴,虚弱地挤出一声,“唔……”
离魄的视线自上而下,停在她肩膀处,那里衣服有一道及深的豁口,从他的方向能隐约瞧见呈褐色,半结痂的伤口上鲜血还未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