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窗帘大约是坏了一个挂钩,两扇的中间,泄出条不宽不窄的缝子,正午的明媚阳光就从这条缝隙中,直直地照进了屋子里,越过窗台,跨过走道,印在了杜乐淘盖的被子上。(起笔屋)
雪白的被单上有块并不太显眼的污渍,却在这阳光的照耀下无所遁形,暗黄的一块,衬着周围的洁白,只觉那么刺目,乔希看得异常难受,强迫症似的,下意识地伸手去抚,似乎抹一下,便能干净了似的。
杜乐淘屏息等着乔希的答复,却许久不见她开口,再去看她,只见她目光迷离地看着自己的被单,然后伸出手,纤细修长的手指神经质般地抚上被单上的一抹阳光,无名指上,婚戒的钻石,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刺得她眼窝发酸,她只觉心里狠狠一疼,禁不住又扬声问了句,“乔老师,你到底爱不爱纪晚泽?”
杜乐淘再次急切出口的声调有些尖利,她自己也被唬得一愣,一下子咬紧嘴唇,紧张地看着乔希。乔希手下的动作停了下,再抬头看着杜乐淘紧张而惊惧的神色,一下子就笑了。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儿,然后清清淡淡地开口道:“乐淘,这个问题不该你来问我。”
杜乐淘有些怔忪,直觉回嘴道:“为什么?”
乔希便又笑,调转了目光,眯起眼看向那一处碍眼的污渍,似乎还在忖着怎么才能让它不那么显眼,默了半晌,才慢条斯理地说道:“问一个女人是不是爱一个男人,这样的问题,能问得这么堂而皇之的,或者是她的闺蜜,或者是那个男人自己,任何外人,这么问,应该都有些不太妥当。”
杜乐淘噤了下,脑袋里一时有些混沌,面对这样一个答案之后,一下不知这场谈话还要怎么进行下去,却又被心里的急切逼得几乎无路可走。
那天在学校里见到纪晚泽,她以为他是来找她,以为他终于回心转意,欣喜得无以复加,隔着一个路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他的面前,她以为迎接她的,将是热情的笑脸,甚或是,温暖的怀抱,不想,他看到她,却是一副意外甚至有些愕然的模样。
从没见过他这么客套疏离的态度对她,面对她殷切的笑脸,却只是随口问她复习的如何,再又问起小猫是不是还好,问过,见她怔怔的,并不回答,蹙了下眉,转身便要走,她情急之下拉他,他却被烫到似地挥开,然后淡漠道:“别这样,乔希看到不好。”
那是让她陌生的纪晚泽,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是当初,她那样不留情面地拒绝过他之后,他也从没有这样对她不假辞色过,那一刻,她几乎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只是她还是无法相信,纪晚泽会在一夕之间对她的感情就消失殆尽,他这样对她,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是乔希已经知道了一切,而他则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么所有一切的关键源头,似乎便只把握在眼前这个,看着凡事似乎都事不关己,云淡风轻的女人身上。『*首*发』
她既然不在意,为什么还要紧紧抓着?杜乐淘孤注一掷地想着,只要她会离开,一切就都还有救,无论多早晚,只要她能放手,她就能一直等下去。
杜乐淘心中明明慌得无所适从,却还是硬着头皮又去问乔希,结巴着,几乎有些连贯不起句子,却不肯放弃最后的一点期望。
“乔……老师,您会离开他是不是……我是说……不是现在,但早晚有一天,您会离开他,是不是?”
乔希眼神再又落回杜乐淘的身上,女孩儿目光中的祈求与渴望,让她心头发涩,她有些怆然,却依旧是笑,“这样的问题,似乎也不该是你来问我。”
杜乐淘大睁着双眼,无助地看着笑容依旧平静的乔希,那么渴切想知道的答案,却得到了这样一个回答,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甘心的,她翕动着唇,几乎带了哭腔,“乔老师……”她想开口求她离开纪晚泽,却终究没有勇气把这样厚颜无耻的话说出口,梗了许久,最后却变成了低低的啜泣,哀哀道:“我喜欢他……您知道的,我喜欢他……”
乔希叹息,从包里拿了纸巾递到杜乐淘手中,等她一点点止住了哭泣,才开口道:“乐淘,你现在还小,也许有很多道理还都是似是而非,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要知道,女人与女人之间,是不存在任何感情问题的,哪怕是关系到同一个男人。你所有关于感情的疑问,永远都不需要问我,你想要知道的答案,我也不可能会帮到你。你到底怎么想,更无须来告诉我。”她说完,站起身,看着愣愣看着她的杜乐淘,再又是弯唇一笑,“好了,乐淘,你好好休息吧,下周你们是不是就有考试了,养好身体,别耽误了考试。”
眼看着没有说出任何结论,乔希就要走,杜乐淘有些傻眼,情急之下欠起身,便要去拉她,只是一下子忘了自己正挂着吊瓶,手还没碰到乔希的衣襟,却险些把挂瓶带倒,乔希吓了一跳,忙去帮她扶稳吊瓶,眼看输液的管子已经出现回血,立即把杜乐淘的手压了下去,紧盯着血又倒了回去,才嘶了口气道:“乐淘,你这是干什么?”
杜乐淘怕她又要走,空着那只手一把拽住她压着自己手背上的手,几乎是口不择言地说道:“乔老师,那我只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好不好,您跟纪晚泽结婚并不是出于您的本意是不是?您嫁给他之前,难道就没有过喜欢的人么?”
乔希看了看她,然后轻轻拉开她的手,唇边虽然依旧挂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语气终是带出了些无奈的疲惫,“乐淘,你以为现在的年代,还有人的婚姻是可以被迫的么?”
杜乐淘愕然,“您是说您是心甘情愿地嫁给纪晚泽的么?”
乔希表情肃了肃,再又打量了一遍输液瓶和管子的状态都是正常的,慢慢起身,才回答道:“我是说,我们两个,当然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选择的我们的婚姻。”
“这不可能!”杜乐淘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道。
乔希挑了下眉梢,好整以暇地开口,“如果现在有人逼着你马上结婚,理由你不能抗拒,但另一半却不是你想嫁的那个人,你会答应么?”
“当然不会。”杜乐淘摇头道,一脸警惕的神色看着乔希。
“所以……其实基本上每个正常人,也都和你是一样的想法。”乔希说,说完没再等杜乐淘的反应,转身出了病房。
席悦守在病房门口,正在有些焦虑地走来走去,看见乔希过来,有些担心地迎上去道:“乔老师,你没事吧?”
乔希摇头,笑道:“我有什么事啊,有事的不是躺在病床上么?悦姐,那我走了,学校还有事,这边就麻烦你了。”
回学校的路并不远,乔希没让小李送她回去,也没有搭车,一路走,一路想着之前跟杜乐淘的对话,原是件让人并不愉快的事,可是这会儿再想,她却觉得异常讽刺,甚至可笑。
她到底是个虚伪而怯懦的人,同任何人也不愿有丝毫正面的冲突可能,能避免的,便极力去避免,而面对杜乐淘,想要做到这点,似乎更是十分容易,她终究还是个小丫头,又是直愣愣的不懂迂回的性子,倒显得自己在欺负小孩儿似的。虽然,她即便是打着太极,却也并没唬她,在她心里,她们两个的确没有任何谈话的必要,无论是婚姻还是爱情,都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事,对于这样的事,两个女人又能谈出什么结果?难道还能和竞拍商品一样,价高者得么?
她想着,自嘲地笑笑,又忽地想起杜乐淘说,她十五岁时便已经认识纪晚泽,原来,他们之间很早以前便有渊源了,那么当初他们结婚前,她打听到纪晚泽还没有女朋友,彼时是不是他正在等她长大呢?只是还没等到,她便横插/进来一杠子……
这样算的话,当初他们的婚姻,该说她是趁火打劫,还是捷足先登呢?
这么毫无头绪地胡思乱想着,回过神时,就已经回到了学校,乔希原本上午的课倒到了下午的第二堂,这会儿刚过了午休的时间,离着上课还有不少的时间,她不愿再去琢磨那些烦心的事,便干脆拿了前几天准备论文时找出的书,摊开本子开始做摘要。
写了没几行,忽然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乔希这才觉出有些饿,想起自己午饭居然忘了吃,一抬头,便看见辛鹏正在她旁边的桌边,面前放着几个打开盖子的餐盒,他则正在从袋子里往外拿筷子,见她看过来便说道:“乔老师还没吃中午饭吧,我正好刚买完饭,买得多,咱们一起吃吧。”
乔希有些奇怪道:“你这个时间还没吃饭么?”
辛鹏表情不太自在地点头,含糊道:“嗯,有点儿事耽误了……您饿了吧,快趁热吃。”
眼前摆着的竟难得都是她爱吃的菜,乔希接过辛鹏递过来的筷子,笑道:“谢谢你,我还真是饿了,那就不客气喽,看这菜,咱俩口味还真一样呢。”
辛鹏咧嘴笑道,“爱吃您就多吃点儿,咱俩争取都吃了,别剩下。”
许是真的饿了,食物又是顺口,俩人还真把饭菜吃了个干净,吃完饭,乔希刚要去收拾桌子,电话便响了起来,她只好歉意地笑笑,回身去接电话。
电话是纪晚泽打来的,告诉乔希,晚上他有个推不开的聚会,大约会晚些回去,乔希默了下,便只说了句,“好,我知道了。”
纪晚泽却有些慌了,连忙就解释,“真的是有个聚会,同学聚会,好几个同学,现在都不在本市,最近不知怎么,凑巧赶上一起回来了,可有俩人明天就又要走,所以只好约在今天聚一次。”
不知道是这解释本身,还是纪晚泽急切的语气,让乔希心里忽然觉得松了口气似的,终于笑笑道:“那你注意点儿胃,别喝太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