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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阳原是准备在外婆家吃过午饭就上路,去他父亲那边,可终是敌不过舅舅的盛情,这一场酒从午饭一直便喝到日落西山,然后乔希的表哥、表嫂回来,表哥就也加入酒局,直又把晚饭也连了上。()

舅舅执意便是认定牟阳就是外甥姑爷,任谁说了也不理,最后大伙便也不同他计较,舅母撇了嘴在乔希耳边嘀咕,“难得他高兴得这样,就由他吧,昨儿个就说姑爷没准儿一块来,让我收拾屋子照着新房的样式,我直说姑爷工作忙,许是来不了,可也拦不住他,今儿就认准你这阳哥哥做姑爷,非给他说明白了,没准儿扫了兴致,别再犯了病吧。”

舅母的话,让乔希怔了下,又去看了眼正跟牟阳推杯换盏的舅舅,踯躅道:“舅舅的病……还没好么?”

舅母听了这话,叹了声,转而却又笑,“要说没好,也不是,要说好了,又不全好,他以前什么样,你知道的,那阵子不是总说有个老头在他耳边念叨,让他跳河、抹脖子的,最后逼得咱们不行了,托着你爸在城里找大夫看了一轮,说是得什么抑郁症了,开了药吃,吃了阵子,果然是不寻死觅活了,可人又变得时常糊里糊涂的,你哥哥有气,就说,这疯子没治好,还给治成了傻子不成,可要我说,傻子比疯子好,傻子省心啊,这不,两三年了,偶尔迷糊会儿,也不当什么,好歹我们不用天天盯着他,心里踏实啊。”

舅母说着,又叹了声,“哎,你说当初结婚时,要是知道他有这毛病,打死我也不能……”可话说到一半,她估计是忽然想起乔希可是她家老头的亲外甥女,这抱怨怎么能同她说,赶紧住了嘴,讪讪一笑道:“你吃饱了不?吃饱了,咱们去你外婆那吧,咱娘儿几个说话儿,老爷们儿喝酒且没点儿了,陪他们可是没谱。”

外婆性子好强,虽是腰上不好,下不了地,吃饭却硬是不要任何伺候着,只让把饭菜给她放到炕头,自己就歪着身子,依着炕桌吃。

乔希跟舅母进去的时候,外婆刚刚吃过了饭,舅母收拾碗筷,乔希便打了水,帮外婆洗脸洗手,老太太笑看着乔希,眼里却渐渐现出一种忧伤的神色,等着乔希给她擦好了手,转身过去放置水盆和毛巾时,她对着舅母幽幽叹了声,“小希这丫头跟染染活脱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我看着她就想起来,最后见染染那一面时,可不就是她这岁数,也是打了水给我洗漱,还说下次来看我,给我带她弹琴录的带子给我听……”

乔希转身回来时,正是听见个话尾巴,舅母看她一眼,勉强地笑笑,回过头去对外婆道:“妈,又提这个干什么,小希难得有空回来一次,还是说点子高兴的事吧。”

于是便谈起纪晚泽。

当初乔希的婚礼没有太操办,只是把外婆一家接到了市里,同其他亲友们一起吃了婚宴,小住了两天便回了,后来乔希结婚后也只回过外婆这里一次,还并没与纪晚泽一起,所以外婆一家人也只在那两天有限地见过纪晚泽几面,只知道这姑爷生得相貌堂堂,留洋回来,又是个家世极好的人,旁的却不了解什么,上次乔希回来的时候,还是新婚不久,呆的时候也不长,便也没多问什么,此时便难免问起俩人如今过得如何,尤其是结婚三年,怎么还没要个孩子。『*首*发』

乔希静静地微笑,只说纪晚泽待她极好,只是两人都是忙,还顾不上要孩子的事。

舅母便又问:“我记得说姑爷是他们家长子长孙,还是个独苗,那你们这些日子还不要孩子,婆家也不急么?”

乔希便还是笑,“我婆婆人特别好,从不挑剔我们什么,而且我公公没了之后,他们家的生意一直都是婆婆在顾着,想是也没心思多操/我们的心。”

外婆听了摇头笑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看了眼一边的舅母,朝着堂屋努努嘴道:“你真就不管那爷几个了?喝了多半天了,喝醉了咱不怕,都在自家屋里,倒头睡了就是,可万一给身子喝坏了怎么办?尤其还有个客,那是他老姑夫当儿子一样带大的娃儿,真出了什么岔,你拿什么同人家交代?”

舅母一听这话站了起来,嗔了外婆一眼,“行,我知道您跟您大外孙女儿有悄悄话说,不用拿这话撵我,你儿子可是我管得住的?这会兴致正高呢,说他两句还不得跟我犯了疯病,您嫌我碍眼,我走就是了。”

舅母拧身出了屋,外婆看着她的背影皱眉,嘟囔了句,“就她嘴碎话多。”

乔希笑笑,过去坐到外婆身边,拉了她的手道:“舅母是个好人,只是心直口快。”

外婆听了倒是点头,眼神忽然很认真地看着乔希说:“小希,其实这心直口快的人,外人许是嫌,可她自己活着却舒坦,你呢,我怎么看着你比小时候更不爱说道了呢?”

乔希往外婆怀里蹭了蹭,说道:“大概是做了老师,课堂上要讲的话太多,平时就不想说了。”

外婆摇头,摩挲着乔希的头顶,“你妈没得早,你在我身边时候也不多,可我看得出,你妈没了之后,你还不是现在这样,倒是后来渐渐大了,人就越来越内向,眼里总带着愁似的,你说你后妈对你很好,当亲的一样,你功课事业又事事顺遂,那你总是在愁什么呢?我原是觉得,后妈再好,也有不贴心的地方,那你自己挑了老公嫁了,许是也就好了,可眼下看,我怎么觉得你看着更不快乐了呢?你又说你男人对你也好,婆婆也好,既是样样全好,不该是喜眉笑眼的么,哪里是你这样。”

乔希一下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默了下才说:“也许是我太不知足了吧……”

外婆愣了下,把乔希从她怀里拉了出来,定定地看着乔希说:“日子过得不顺意,咱就朝着顺意过,一边觉得好,一边自己又憋屈是何苦?你可别学你妈,有事全瞒着我这老太太,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事,一条道走不通,就换条路走,不是非得撞了南墙才能回头。”

乔希弯唇笑笑,点头道:“是,换条道走……”

外婆皱眉看她,“跟你男人日子过不下去了?”

乔希有些惶然地抬眸,想要否认,却看着外婆洞悉的眼神无法言语,许久才是点头道:“当初想嫁给他,是我一意孤行,我那时只是想着和他在一起就好,真的在一起了,却又觉得不够……”

“你不是说他对你很好?”外婆又问道。

“是……只不过……他是因为可怜我,才对我好……”乔希说,落寞地笑笑,再又靠回外婆的怀里,声音里多了些鼻音,“所以我想,不如算了……”

外婆听了这话,却是笑了,“你可怜什么?除了自小没了妈,哪样也没缺过,生得这么好看,又聪明,怎就让人可怜了,再说,可怜又如何?我同你外公在一起过了一辈子,起初,我还不是因为感激他,到后来,还不是难舍难分的。”

乔希的外婆还是姑娘时,是个资本家家的大小姐,当初那个年代,因为出身不好,只能下嫁了乔希外公这个庄稼汉,门不大户不对的婚姻,却因为有了外公这个根正苗红的保护伞,保了一世的平静安乐。

乔希又是摇了摇头,“那不一样的外婆……”

外婆默了下,然后叹气道:“好吧,不一样,年代总是不同了。小希,外婆只是想告诉你,婚姻到底是什么,两个人相濡以沫过一辈子,靠的从来不是打了鸡血似的情情爱爱的。日子是一天天过的,情分是一天天攒的,朝夕地在一块儿,好事一起乐,坏事一道哭,不知觉彼此就都把另一个人揉进自己心坎里了,这才就真的成了两口子。外婆观念是老些,可是你瞧,打时兴了自由恋爱起,怎么着分开的倒比我们那个年头还多了?还不是心气儿都高,性子也野了,全打量这个不成,还能再找个好的,合了分,分了合的,倒不济我们当初,没那个退身步,只能朝着好里头过,起头不行的,后来倒好了起来。更别说,你跟你男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过往还是同学,这样的底子,又能差哪儿了去?”

乔希心里发苦,外婆的话她懂,可她眼下,不只是这样,却又不想说纪晚泽心里还有个别人的事,听外婆说完,也只是缄口不语,外婆看她默然,沉吟了下才又说:“行啊,你跟你妈有时脾气一样样的,自己主意大,你要是觉得当真过不下去,那就算了,只是记得一条,万事往敞亮里做,别自己较劲,千万别是走了她那条道。”

外婆见乔希愈发怏怏的提不起兴致,这一会儿的功夫,再劝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便干脆转开话头,说起她当初同乔希外公的那些事,俩人如何认识,又是怎么结婚的,起初过日子怎样相敬如宾,而后又是怎么如胶似漆了起来。

祖孙俩许久没这样聊过天,不知不觉,便说了夜里,外婆有了年岁,渐渐乏了,乔希便伺候着她躺下睡了,才转身回屋。

穿过堂屋的时候,见到男人们的酒还没喝完,舅母和嫂子却已经不在,各处的屋里都黑了灯,显然女人们已经睡了。

喝酒的男人没注意到她,她便也悄无声息地回了屋,进屋梳洗了,倒在炕上,却是有些择席,怎么也睡不着,正是翻来覆去的时候,门一下子被推开,舅舅脚步踉跄地推着牟阳进了屋,一脸醉意地笑着道:“行啦,今儿咱就到这了,小两口赶紧歇了吧,给你们收拾这屋可有个好处,你们舅母没跟你们说吧,当初你舅母就是在这屋怀的你哥,你嫂子也是在这屋怀的你大侄子呢……”舅舅说着,打着酒嗝,笑呵呵地转了身,反手带上了房门。

乔希看着呆愣在门口的牟阳,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面面相觑。

“我……小希……那个……我不知道我今天晚上应该住哪屋……”过了半天,牟阳才讷讷地说道。

适才,乔希舅舅一回来,拉着这俩在这屋里转了几圈,便带着牟阳去喝酒,舅母之前约莫也是没想到牟阳会来,恐是忘了给他安排住的地方,几个男人又是一直那样喝酒,没停过,便是谁也没想起,再给牟阳安排个住处。

乡下地方不像城里,大房子里,总会刻意拾掇几间客房出来,若是有闲着的屋子,通常也是各有用处,不会摆放铺盖。

乔希听牟阳这样一说,也是愣了,想是去问舅母,可看看时间,已经是后半夜,舅母恐怕早就睡沉了,这样去喊她也是不好。

正是迟疑着,牟阳尴尬地戳了会儿,见乔希也不知道怎么办,干脆一转身道:“我……去睡车里吧……”

屋里烧着火炕,并不觉得冷,可这样的冬天,外边车里又怎么过夜,乔希看牟阳说要去车里,赶紧下了炕,拦他道:“那怎么行……不然……你就在这屋,将就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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