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希跟辛鹏中午回来的时候,纪晚泽正强打着精神在给小宝讲着故事书。()
舅母在厨房忙着做午饭,他便主动请缨,要替舅母暂且照看着孩子,只是边讲着故事,他的眼神边不时地飘向窗外,然后,在某刻一刻,忽然滞住。
辛鹏推着辆破旧的自行车进了院子,乔希并肩走在他的身边,俩人时不时地说笑几句,辛鹏熟稔地把车子靠在了院里的大树上,一边从车筐里往外拿着东西,一转头,看见乔希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一片枯叶,便顺手拈了下来。
拈下的枯叶,被辛鹏把放在掌心,摊开到了乔希的面前,乔希看了眼,笑着低头去吹,辛鹏便倏地合拢五指,乔希一怔,俩人视线一交汇,一下子就都笑了起来。
那样畅快而明媚的笑容,却只为了这么无聊的一件事,直看得纪晚泽心口发涩。
小宝急切地声音在纪晚泽的耳边响起,终于唤回了他的注意,“姑父,那最后三只小猪和大灰狼怎么样了呢?”小男孩儿认真地问着,纪晚泽脑子里却乱作一团,心里好像长了草一般,早就忘了刚刚在讲一个怎样的故事,只顺嘴说道:“然后……小猪就被狼吃了……”
他说,然后站起了身,想要走出去,小男孩儿却讶异地拉住了他的袖子,戳着故事书上的图片迷惑道:“可是,姑父,这里画的,是大灰狼掉到锅里啊,怎么是它把小猪吃掉?”
“哦,那就是小猪把狼吃了。”纪晚泽心不在焉地回道。
“啊?!猪可以吃掉狼吗?”小宝惊讶地叫了声,听见身后有声音,转头看见乔希推门走了进来,便立即不依地抓了书本过去告状,“小姑姑,姑父说大灰狼被小猪吃了,是不是真的?”
乔希弯身下去,看着小宝手里的书,笑着抬头去看纪晚泽,“你没休息么?怎么想起给小宝讲故事?”
乔希这样坦然而平静的样子,倒让之前急于出去的纪晚泽有了片刻的无措,默了下才说道:“舅母去做饭了,我陪小宝玩会儿。”
乔希嗔他一眼,拉着小宝回到了桌前,“那你就这么给他讲三只小猪的故事?小猪吃掉了大灰狼,嗯?“
纪晚泽讪讪地一笑,也在她身边坐了下去,看她柔声开始给小宝继续讲着故事,有那么一刻,心里忽然有难言的渴望,想象着面前的男孩儿如果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该是幅多么幸福美好的画面。
辛鹏推门进来,看见桌子前的三个人,似是愣了下,纪晚泽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时,敏感地从他眼神里捕捉到一抹转瞬即逝的讥诮,随后他却是礼貌地对纪晚泽笑了下,便开口问道:“乔老师,我现在去给外婆做按摩,你这会儿方便吗?”
乔希“嗯”了声,别过头对纪晚泽笑着说道:“那你接着讲吧,对小孩子耐心些,别乱讲……”说完便迎着辛鹏走了过去。
再又去翻开故事书,纪晚泽忽地深深叹了口气,小宝不解地去抬头看他,“姑父,你怎么了?”
纪晚泽揉了揉他的头发,勉强笑了笑,“姑父有些渴了,想去喝点儿水,你自己玩会儿游戏好么?姑父给你手机里的游戏玩。『*首*发』”
小宝听得双眼放光,忙不迭点头,纪晚泽拿了手机调出游戏递给小宝,然后拿起一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啜了起来。
他阖了阖酸涩的眼,尽力压住心里所有那些莫名的情绪,开始思忖眼前的情况。
一定有些什么地方不对。
乔希到了这里,一共不到两周的时间,她跟辛鹏这样朝夕相处也绝不会超过两周,无论辛鹏有什么样的心思,以乔希的性格,却又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与一个人如此亲昵熟悉呢?
他与乔希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而他们之间真正熟悉和亲近起来,似乎也已经是婚后一年多的事情了,乔希是个清淡疏离的人,又是慢热的性格,不要说在两周之内爱上一个人,就只说在两周之内可以和一个人这么热络,似乎都是匪夷所思的。
即便是对青梅竹马的牟阳,乔希也从不是这样一个态度。
是真情使然,自然流露,还是刻意为之,做戏给他看?
前者以纪晚泽对乔希的了解,他很难相信,而若是后者,乔希为何要这么做,是为了引发他的嫉妒心理,或者说是报复他曾经的出轨,还是为了她的离开做好铺垫?因为他曾经说过,牟阳不适合她,那么乔希是不是想要用另一个人来堵得他无话可说?
可乔希又怎么会与他动这样的心机?她怎么会要报复,她又怎么会如此蓄谋一件事?而且许多他们之间的相处细节,都是他无意中窥见,又怎么会是刻意做戏呢?
所有的可能一一被纪晚泽想起,又一一被他否认,他终于想得头疼的时候,舅母做好了午饭,开始张罗着一家子人吃饭,辛鹏和乔希也扶着外婆从里屋走了出来,两人一人一侧地搀着老太太出来,不时说笑几句,看上去他们倒才真像是一家人,纪晚泽再次深深觉得,所有的这些人中,似乎只有自己才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快吃完饭的时候,乔希对舅母说道:“舅母,我跟小辛答应了下午陪他的学生,还有几个孩子一起踢球去,大概今天不能去小卖部那边了。”
舅母连忙笑着摆手,“你们有事就去忙,小卖部那里,你们当玩儿就过去,有正事忙你们的正事,不用惦记着,你外婆现在自己也能走动了,我下午过去盯着就好。”
乔希笑笑,对小宝道:“下午去跟小辛叔叔踢球去好不好,别缠着奶奶跟你姑父给你讲故事了,奶奶有事情做,姑父太累了,要睡一会儿。”
小宝自是点头,纪晚泽却听得心口发闷,沉了下才咧嘴笑道:“我不困,你去哪,我陪你一起……”
乔希挑了下眉梢,下意识地询问地望向辛鹏,辛鹏的表情有几分意外,却是很快地点头道:“纪总会踢球么?不如一起?”
纪晚泽见他要陪着自己老婆一起,这样的事,似乎还要经过辛鹏首肯似的,不由得怒气直冲心口,捺了又捺,才说道:“有些年没踢过了,辛老师要是想切磋下,我就奉陪。”
于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午后,纪晚泽莫名其妙地在一个荒僻的小村子里,和一些根本不知道足球怎么踢的孩子,在一片旷野地里,两边用树枝戳在地上搭起的简陋球门当间,踢起了足球。
他的肋骨依旧有些隐隐作痛,可是此时却也顾不上那么多,看见眼前站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男孩儿都在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而另一边辛鹏已经开始在教他们那队人基本的规则,便深吸口气,也耐下性子和男孩儿们讲起了球怎么踢,而大家又要怎么配合。
小小子儿们虽说都没正儿八经地踢过足球,但是乡下长大的孩子,自小都爱动,各个伸手矫健,皮球又大抵也总是会踢的,尝试了一会儿,便好歹能踢起来了。
当然,孩子们进入状况再快,这样的比赛,其实还是看纪晚泽和辛鹏两个在比。
辛鹏年轻体力好,身体柔韧度高,纪晚泽运动细胞发达,又是自小喜好体育,二人各有优势,一时间在场上看来,两人间彼此抢断,拦截,传球、射门,似乎不分仲伯。
小宝年纪还太小,之前跟着凑了会儿热闹,这会儿便已经坐到了乔希的旁边,只管挥舞着拳头,蹦跳着呐喊助威。
乔希被小宝拉着,不多会儿似乎也有些亢奋了起来,大约也是因为静坐着会有些冷,便时不时跟小宝一起蹦跳着,喊上几句加油。
纪晚泽听见乔希的声音,下意识地转头看去,看她绯红着脸颊,眉飞色舞地挥动着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专注地盯着场上的足球,周身洋溢着一种少见充满生动和朝气的美。
他蓦地心动,刹那间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了曾经的学生时代,此刻并不是他跟辛鹏两个在带着一帮小孩儿做游戏,而是少年时驰骋的足球场上,两班激烈对垒,而看台上坐着他心仪的小姑娘,那一瞬,他奔跑、带球、突破,不是为了班级的荣誉而战,只是为了让那女孩儿对他刮目相看。
他要胜利,他要进球,他要那个姑娘为他喝彩,他不许对手抢走他的哪怕一点儿的风头……
肋骨的疼痛似乎再也不会妨碍他的动作,几乎彻夜不眠的疲惫似乎也已经不知去向,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被燃烧了起来,赫然成了那个被荷尔蒙鼓舞着的,完全不知疲倦和危险的十六岁少年。
辛鹏仿佛也感觉到了纪晚泽的变化,一时也生起了较劲的心思,原只是一场带着孩子们做的游戏,可最后却成了不知所谓,却谁也不肯放弃的拼力角逐。
乔希指挥着小宝吹哨表示结束比赛的时候,两个男人竟是谁也不肯停下来,因为二比二的平局似乎没有人能接受,最后居然要上演点球决赛。
所有的孩子这时都沦为了看客,场上只剩下两个男人你来我往的射门。
每人五个球,纪晚泽进了四个,辛鹏进了三个,此时正在准备最后一次射门。
纪晚泽紧张地守在两棵树枝的中央,全神贯注地盯着辛鹏脚下的足球,辛鹏一个向左的假动作之后,忽然往右一脚怒射,纪晚泽屏息一个飞扑,把球牢牢地搂进怀里,往一边滚去。
扑住球的那一刻,纪晚泽像是赢得了全世界的瑰宝一般激动,可被球猛地振向肋骨的冲力,却疼得他无法在这一刻跳起来,欢呼自己的胜利,和去关注乔希的表情。
他抱着球躺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却忍不住想要抬头去看乔希,想看她是不是同他想象的一样,在为他喝彩和雀跃……
纪晚泽躺在地上太久,终于让辛鹏和乔希觉出有些不对,俩人忙是跑过去,看见他惨白着一张脸,脸上似是有种痛苦的表情,却又挂着些诡异的笑容,都是有些愕然。
乔希蹲在纪晚泽身边担心道:“晚泽,你没事吧,是摔到哪了?还是抻着了?”
纪晚泽咬了咬唇,就着辛鹏拉他的手,勉强坐起来,却来不及对辛鹏道声谢,只带着脸孩子气的表情,对乔希激动道:“小希……我赢了……”
乔希微怔了下,一下便笑了,同辛鹏一起合力把他拉起来,哄孩子似的说道:“是,你赢了,真棒。”
纪晚泽满足地叹息,捂着肋骨,又是呲了下牙,才同他们一起往孩子们跟前走去。
又跟孩子们约好过几天再玩一次,几个人才是往回走去,辛鹏看纪晚泽一直微微弯着腰,手扶在腰侧,便关切道:“您是不是伤到哪了?我回去给您看看?”
纪晚泽还没来得及推拒,乔希就点头道:“是,小辛,我看他脸色都不太对,大概刚才踢球时伤到了吧?你回去好好给他看看。”
几个人回到家里,纪晚泽实在是躲不开,只好让辛鹏检查他肋上的伤,衣服一撩起来,乔希跟辛鹏都是一愣,纪晚泽的肋下,一片碗口大的淤青,几乎有些泛黑。
乔希猛抽了口凉气,愕然道:“这是最后扑那个球撞的?”
辛鹏也是一脸意外,“不会吧……我有这么大的力气?而且才撞的,这会儿不至于淤血成这样啊……”
纪晚泽想要开口说点儿什么,可这会儿许是体力太过透支,实在累得厉害,嘴唇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竟是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纪晚泽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梦里各种支离破碎的情景,似是被离奇地串在了一起,可在每一个片段里,他要拉起乔希的手,却又都是怎么也抓不到。
他睡得愈发不踏实,只觉异常口渴,火炕大约烧得太热,烤得他燥热不堪,最后终于是迷迷糊糊地睁了眼,抬了下手臂,带得肋下一疼,猛抽口气,便彻底地醒过神。
他摸索着坐起来,想要去打杯水喝,可忽然觉得眼前跳跃的光线似乎哪里不对,他转头看了眼窗外,刹那间目瞪口呆。
窗外火光冲天,整座房子,似乎被一团大火围在了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