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晚泽闻言脚步顿了下,却并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牵了下嘴角,无谓道:“辛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刚刚凌老事故处理的问题么?那辛老师觉得应该如何?出了现在这样的事,并不需要找肇事方索赔?只管伤心难过,生气憎恨就好了么?”
辛鹏哼了声,语调有些与平时不同尖锐:“可健康和生命怎么用钱来衡量?纪总,你来告诉我,你是在用一个怎样的标准在给凌老的健康和生命来定价的?”
纪晚泽这下终于转回了头,拧着眉头,看着一脸愤然的辛鹏,镜片后边那双平日里斯文秀气的眼睛,此时几乎要冒出火光一般,咄咄地逼视着他。()『*首*发』
两个人对峙了几秒,纪晚泽才沉声回道:“辛老师,每个人的生命和健康自然都不是能用钱来衡量的,如果你现在的疑问,只是因为我刚刚跟肇事方谈的结果的话,那我只能说,任何事都是有它的规则的,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能为凌老做的,也只是给他争取到最大的赔偿,尽量减少家属需要承担的负担,可即便是最大的赔偿金额,也不是漫天要价,更不是我在跟凌老的生命和健康定价,我不过是在遵循法律和世俗约定的范畴里要求合理的补偿。如果辛老师对此有不满,我想知道,你认为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才更为妥当?”
纪晚泽语毕,辛鹏的眼神似是恢复了些理智,但是脸上的神情却只是更冷,干巴巴地开口道:“看来,只能说纪总在凌老的事里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作为家属的心情你无法感同身受,所以第一时间只想到和肇事人谈钱的问题。”
纪晚泽听了一挑眉梢,试探道:“那辛老师是怎么想的?”
辛鹏睨了纪晚泽一眼,语气不善道:“如果换做是纪总的家人出过这样的事,我想纪总就不用问我这样的问题了,我怎么想?我自然是恨不得把肇事人生吞活剥,我想让他,让他的家人,也和受害人和家属们一样,永远都生活在绝望和痛苦之中,我想让他们明白,无论出了多少的钱,他们也休想从此之后,就能活得逍遥快活,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纪晚泽猛抽了口气,声音发紧地问道:“辛老师,我听说,您的母亲也曾遭遇过一场车祸,至今还卧病在床?”
辛鹏浑身似是僵了下,然后才缓缓转过身,冷冷地看着纪晚泽,却并不说话。
“那……你是不是也希望造成你母亲不幸的人,如你所说,过得永无宁日?”纪晚泽端详着辛鹏的表情,屏息问道。
辛鹏眯起眼,眼中一时间闪出一抹狠戾的光,几乎是咬牙道:“只要我能,就一定会不遗余力。”说罢,便再也没理纪晚泽,转身大步地离去。
纪晚泽站在原地愣了会儿,只觉周身忽然一阵发冷,这会儿也顾不得去买晚饭的事,只想立即回到乔希身边守着她,仿佛一刻不见她,她就会被辛鹏算计了去。
这一刻,他几乎能确定,辛鹏一定是知道当年的事的,而他接近乔希,也一定是因为他要报仇的目的。他匆匆往回走着,脑子里一片混乱,辛鹏到底要做什么?还是他已经做了?他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报复乔希和她的家人?而他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可以保证乔希远离辛鹏可能带来的所有伤害?
乔希看着这么会儿功夫便空着手去而复返的纪晚泽,有些意外道:“晚泽,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纪晚泽勉强地笑了下,支吾地解释道:“车子被堵住了不好开出去,我……让小李帮忙去买东西吧。『*首*发』”
跟乔希解释完,他走到一边给小李打了电话,交代好买什么之后,便立即回到了乔希身边坐下,牢牢地牵住了乔希的手。
乔希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见他脸色有些不对,不禁担心道:“晚泽,是不是你身体哪又不舒服了?咱们后来也一直没去复查过,你现在要不要去检查下?”
纪晚泽忙是摇头道:“没事,不用复查,我早就不疼了。”
乔希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又想起问道:“对了,小辛呢?他不是陪你一起去了,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他……说心情不太好,想在外边走走。”纪晚泽胡乱解释了句,岔开话题在乔希耳边小声道:“小希,我看凌老一天半天肯定是没法出院了,师母年纪也大了,这样一直陪着身体也受不了,你劝劝她不然等下先回去休息,等休息好了再过来,或者,咱们找人问问,看能不能在医院里找个能让她休息的地方?”
乔希听了这话,忙是点头,转过身便去劝师母这边的事差不多安顿妥了,她就先回去休息。可出了这样的事,作为家属,似乎谁也不肯离开,乔希劝了好久,师母也是不肯,她又只好回来问纪晚泽,“晚泽,不然你找人问问看,能不能找个地方让师母先休息会儿吧,她这样坐了几个小时了,我真怕她身体受不住。”
纪晚泽点头,忖了下,拿起电话往外拨了几个电话,费了番工夫,终于找到个朋友认识医院的人,他起身便去找大夫去解决这个问题,临走前,又有几分不放心道:“小希,你陪着师母,哪也别去,我找过大夫安排好地方,马上就回来,一会儿小李会送饭过来,我要是还没回来,就让他直接找你。”
纪晚泽起身去找人,跟着大夫走了一圈,总算在icu的同层找到了一个能让家属暂时休息的房间。可等到回来,想领着乔希跟师母过去的时候,却见师母身边坐着她的女儿,乔希却是不知去向。他心里一突,慌张地问道:“师母,我家小希呢?”
师母有些诧异于纪晚泽的紧张,歉意道:“小希跟辛鹏出去买饮料了,小希先生啊,你看我家的事这样麻烦你们两口子,不然你和小希先回去休息吧,这里现在也没什么事了,老凌怎么也是要观察72小时,大伙不用都守在这里,有什么情况,我会随时给小希打电话。”
师母的话音才落,纪晚泽几乎顾不上礼貌,拔腿就往外跑,把师母唬得一愣,怔了下,直在身后喊:“小希先生,小希跟辛鹏就去楼下买个饮料,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师母的话,没拦住纪晚泽急匆匆地脚步,不过,刚走到电梯跟前,电梯门一开,辛鹏跟乔希便从里边走了出来。
纪晚泽下意识一把扑过去,把乔希揽进怀里,才警惕地看着辛鹏,紧张对乔希道:“小希,不是让你哪也别去等我回来么?”
乔希被纪晚泽猛地拽进怀里,人还有些发懵,不明所以地讷讷道:“我就是下去买点儿水,哪也没去啊。”
纪晚泽面色紧绷地看了气定神闲的辛鹏,也不跟他说话,牵了乔希往回走,边走边说道:“我让小李带水过来了,应该马上也就到了,你还何苦跑一趟。我找到了个能休息的地方,咱们现在带师母过去吧。”
乔希听纪晚泽这么一说,也就忽略了他过分紧张的奇怪举动,跟着他一起带师母到了一间医生休息室,哄着师母在沙发里躺着歇会儿,正好小李的饭这会儿也送到了,便是劝着所有人,都好歹先吃点儿东西,把饭和饮料递到每个人手里,他才吁了口气,冷眼看了看神色平静地坐在师母身边的辛鹏,拉了拉乔希的手,悄声道:“小希,让师母他们安静休息会儿,咱们先出去吧。”
乔希依言跟着纪晚泽出了休息室,看他忙了半天自己还水米未沾牙,有些心疼道:“晚泽,你自己不吃点儿东西么?你现在饿不饿?”
纪晚泽摇了摇头,乔希便又把自己手里的水瓶递到纪晚泽手里,“那你好歹也喝口水,一直看你照顾别人,连水也没顾上喝一口,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纪晚泽心里暖暖地接过水,拧开喝了几口,还给乔希时,才迟疑着开口问道:“小希,刚刚……你和辛鹏出去,就是买水去了么?”
乔希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问,“当然了,要不然去做什么?”
“那他跟你说什么了?”
“说什么?”乔希更是奇怪道:“就说了说凌老的伤啊,这会儿还能想起说什么其他的?”
纪晚泽纠结地看了看乔希,见她一脸茫然单纯的表情,终是不放心地开口道:“小希,我觉得小辛今天的情绪有些激动,嗯,我听说,他母亲似乎以前也是车祸受伤,导致了瘫痪,至今还在卧床,我想,凌老的事,大概让他想起自己的事有些受刺激,这几天,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儿吧。”
乔希一愕,盯着纪晚泽看了几秒,才默默地点了下头。
这一夜,纪晚泽跟乔希,就陪着凌老的家人一直等在医院里,第二天一早,手术过后12个小时,凌老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便又陷入昏迷,乔希不肯走,依旧在医院里想等着凌老彻底醒过来,可毕竟是一夜没阖眼,她偎在纪晚泽的肩头,便有些昏昏欲睡,纪晚泽虽是困得紧,却是一直在忙碌着发短信给席悦,把他基本确认的情况跟席悦说了,让席悦立即找人调查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辛鹏都做过些什么,和什么人有过接触。
他甚至想起当初在乔希外婆家那场莫名其妙的火灾,让席悦也让人顺便悄悄调查下外婆家现在的情况,还有当初那场火灾,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把能想到的所有情况跟事情都跟席悦交代妥了,纪晚泽小心地活动下被乔希压得有些发麻的肩膀,乔希是个几乎从不熬夜的人,这一夜过来,人早有些支持不住,脑袋在纪晚泽肩膀上滑了下,却依旧没醒来,嘴里却含糊地呓语了句,“我替妈妈赎罪……”
纪晚泽悚然一惊,呼吸都是跟着一滞,再看乔希还在沉沉睡着,才总算用力捺下险些冲出口的疑问,帮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自己也往后靠了靠,微闭起眼睛,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乔希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若是知道了,以她的脾气,岂不是任辛鹏欲予欲求?或者,乔希也只是被眼前凌老的事刺激了下,想起当年她母亲的那桩事,才会梦里说出这么句话?
他似睡非睡间下定决心,如果乔希已经知道了,他一定要尽力劝明白乔希,这些事都和她没有关系,如果乔希还不知道,那他一定绝不能让她知道。
纪晚泽迷迷蒙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也进入了梦乡,可身边的人才是稍微动了动,他便又猛然惊醒,看见乔希直起身,正在揉着脖子,站起来似乎要走,他还没彻底清醒,下意识地便跳起来,一把抓住乔希道:“小希你去哪?”
保持同一个姿势坐了太长的时间,纪晚泽浑身都有些发僵,猛地一站起来,腿一麻,脚底下趔趄下,几乎栽倒,还是乔希手疾眼快地扶住他,惊道:“晚泽,你慢点儿啊。”
纪晚泽这下彻底清醒过来,讪讪地笑道:“我有点儿睡迷糊了,是凌老那边有什么情况么?”
乔希点头,“我刚才好像听见大夫在找家属呢,正要过去看看。”
纪晚泽的半边身子一整晚承着乔希的分量,这会儿一条腿麻的几乎没法动,可还是像个跛子一样,拖着步子,一步不离跟着乔希过去。
大夫似乎跟凌老的家人已经说过了病人的情况,正要离开,乔希过去时看见师母眼里似乎噙着泪,心里一紧,忙是一把搀住师母的手臂,颤声道:“师母,凌老怎么样了?”
师母的语气有些哽咽,唇角却漾出些笑来,“小希,你们凌老师到底还是个知道疼人的呢,大夫刚说了,刚刚检查的结果看,他已经基本脱离危险了,人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而且,大概醒过来之后也只是行动不便,但是通过复建,还有痊愈的希望,小希啊,这下好了,后天就过年了,有了这消息,也让你们松下心,能过个好年了。”
乔希听到这消息,也是高兴地几乎说不出话来,脸上原本的疲态一扫而光,无意地拉着师母的手喃喃道:“我就知道,凌老师好人有好报,一定不会有事的……”
谁也没注意到,原本也是松了口气表情的辛鹏,听了这话,脸上却是忽然一冷,眼里霎时透出抹杂着恨意的光芒。
乔希跟纪晚泽在医院里,终于等到凌老彻底醒过来,才安心地回去。
两天一夜的时间没好好休息,两个人无论心里都装着多少事,却也全是一觉睡到了转天中午,还有半天就到了年三十,也就再顾不得想其他的事,忙碌着准备着过年。
年三十的晚上,纪晚泽跟乔希照例是在纪家过的,纪晚泽的父亲是家里的老大,所以多年来的习惯,他的叔叔和堂兄弟们这一天都会聚在他母亲那里,纪晚泽知道乔希多少有些脸盲,又喜欢清静,便是在还没开饭的时候,陪着乔希一直在他卧室里休息。
等到开饭的时候,大伙彼此碰了杯,互相恭祝了过年的吉祥话,再坐下,几个年纪稍小的弟弟、妹妹便开始低着头猛按手机。
大人们看不惯,纷纷喝止,那几个玩手机的人,却是彼此对视一眼,眼睛一起齐刷刷地看向纪晚泽,纪晚泽有些莫名其妙地笑着道:“看我干什么?我可不管你们吃饭时玩不玩手机的。”
坐在他边上的堂弟,略迟疑了下,悄悄拉了他的袖子,在桌底把手机给他看,小声在他耳边道:“哥,你看微博,你都快成了这一小时的最热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