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却已是难舍难忘。
——题记
漫溢的阳光,蔚蓝的天空。农历新年的前一天,整座城市洋溢着节日的喜庆。火红的灯笼,装饰一新的行道树,热闹的商业区,川流不息的人潮涌动,从墨色车窗向外望,咫尺距离,悲喜相应,漫似天涯。
熟练的旋动方向盘,侧目望向身边的人,依旧精致却淡无血色的脸孔紧贴车窗;应和时宜的红色大衣亮丽炫目,却没有为它的主人带来些许生气。看着自袖筒露出的左臂上依旧鲜嫩的疤痕,想着那时的种种乖戾跋扈,眼前的人是那般的陌生。
轻微的急刹,车子稳稳地停在戈芬的门口。推开挂有烫金福字的大门,混编小灯笼和中国结的挂饰自仿古顶棚交错垂落,临江的落地窗旁,Ken正带着酒保waiter喷绘创意十足的节庆图案。环视四周,欣慰却又汗颜。
见我到来,Ken既惊又喜,员工们更是热切异常,纷纷放下手里色彩各异的喷漆,围向我。
“有个太精明的老板娘是福也是祸啊。刚才我们还在讨论,计划着一切就绪以后如何“呈上”我们的surprise,可没想,就这样泡汤了。”
说完,Ken便摆出一个萌态十足的搞怪笑脸。毫无防备的被冲击力十足的喜感袭击,我靠着廊柱笑个不停。可爱的小酒保默契十足的递来一瓶喷漆,随意的回身,粉红的桃心映衬着暖阳,浓浓的爱意流转四溢。
盯着桃心的Ken望了望我诡异一笑,
“哎,俗话说得好,在沐浴爱河里的人眼里,整个世界都是玫瑰色的。果然,该是爱的有多深,时时刻刻都能想起我们费总,大家说是不是啊?”
Ken的搞怪惹来众人又一轮的哄堂大笑,正想着如何回击这有力的糖衣炮弹,Wendy便推门而入。
酒保见状,专业气十足的上前,
“抱歉客人,现在还不是营业时间,暂不营业,但诚挚希望您稍后光临。“
听见酒保的应答,本就萎靡的Wendy握着电话,盯着我,越发的不知所措。
“抱歉Cherie,有个很急的电话。”Wendy低声说着,声音同样疲乏无力。
敏锐的Ken见状,热情的迎上前去,示意酒保备茶并暗示众人散开。
“是老板的朋友啊,不好意思,我们现在正在做装饰,不介意的话楼上请,上午刚送来新茶,味道不错,两位尝尝。”
感觉到Ken的热情,一直拘束的Wendy放松了许多。正想着如何开始我们的谈话,正欲转身离开的Ken突然叫住我。
“对了,两位喜欢怎样的红茶?老板,来指导一下?不会很久的。”Ken边说着,边眨了眨眼睛,我会意,随着Ken走出包间。
没来得及开灯的走廊暗黑压抑,Ken关上门,示意我到拐角的暗门。
“怎么回事,Wendy怎么会来这儿?不是又出什么事儿了吧?”
Ken的询问焦急迫切,深陷的眼窝里处处是依依的影子。
“是她突然来找我的,在我看,八成是因为林博炀的事。单看她的样子,也实在不是能掀起波澜的状态,但我也多少顾忌,所以带她来这儿。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瞒你,可是对Fay,在弄清楚原委之前,千万守口如瓶。”
“放心,我会处理妥当。倒是你,千万小心。若是在我这里出了什么纰漏,费凌会要我命的。”
说完,Ken指了指包间,轻声离开。倚着暗门,深呼吸,推门而入。
轻掩厚重的实木门,开启不久的射灯交错出参差鲜明的光带,密实的毛料窗帘搭配自壁炉熊熊燃烧的火焰,带来袭人的暖意。里侧的立架旁,脱掉大衣的Wendy正拿着镶有我和费凌的素描原稿的相框发呆。
大概是意识到我的出现,Wendy拿着相框转过身。
“好幸福,好般配的一对。”
“别告诉我你就是为了说这句话来的。”盯着这个眼前带给我无数痛苦记忆的女人,拿起酒柜里的半瓶黑方,毫无耐心的答道。
“说说吧,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出乎我的意料,个性十足的Wendy完全漠视我的不屑。将相框放回原处,Wendy坐到了我的对面。
“那是一个多月之前吧。林博炀和徐恒联手,把一直居心叵测的设计部总监踢出攻关组的那天晚上,Tony花五倍价钱定下了这间包间,也许正是和我刚才一样,无意间发现了这张素描。大概是去你家之后,他另找了一间酒吧喝得酩酊大醉。凌晨四点,在我去机场的路上,他打来电话,问我该是有多恨一个人,才会宁愿自己已经死掉,才会宁愿从来不曾认识一个人?我坐在出租车里,听着他的声音,哭的一塌糊涂。”
Wendy说完,拿起我面前的酒杯。
“Cherie,你真是厉害,连带手下都是一流。刚才的那位,就是你助理的男友吧?明明早就认出了我,明明狠得咬牙切齿,却还能笑得那么真诚,我真是自愧不如。”
“不必自愧不如。”从包里拿出烟,点燃。
“你还不是一样。每个人的内心都潜藏着一种叫做本性的东西。磨不掉也藏不住。就像现在的你,对然疲惫不堪,却还是锋芒毕露。”
“我们彼此彼此。只是连林博炀那样的聪明人都会栽倒在这里,我的功力论及你们,半分都不到吧。”
“Wendy,既然你来,就应该已经大致了解过事情的来龙去脉。林博炀有今天,完全是自作自受,与周围的一切无关。你这样说,对我们,都是极不公平的。还有,如果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发牢骚,那么抱歉,我不奉陪。”
听过我的话,Wendy索然的摇了摇头。及肩的长发随之滑落,修饰本就精致的脸孔更加的动人。
“你和他的故事,我不想多问。只是我一直想问,你有多了解他?”
“了解?我不了解他。世上也不可能会有人完全的了解另一个人。我只是越发的觉得,林博炀的世界,于我而言,实在是既遥远又艰险,我无力抵抗,只能选择全然退出。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更是如此。”
“那么,就暂且听听我眼里的林博炀是怎样的一个人,还有那些你不了解的点滴。”
说着,Wendy蜷缩在沙发里,朦胧的眼神,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是三年前的春天,我刚升做经理不久。陪同Godfrey参加由顶级猎头公司牵线的合伙人面试,候选者之一就是林博炀。”
“要怎么形容那时的他呢?黝黑,干瘦,沉默寡言。毕业于名校,但却没有丝毫的学院气质。炯炯有神的眉眼里,总是隐约透露出点点的忧愁。一番唇枪舌剑,考核测评,林博炀和另外三人被吸纳为创意部新成员。对于他,谈不上丝毫的好感。”
“真正注意到他,是在半年后。总部接手了拉美一家药厂的case。这家药厂主产一种由多位名贵药材制成的复方药剂,原材料里的几种草药都是原住民采自原始森林中的。为了能够切身体会产品内涵,并进行阶段测评,总部将四人分配到原产地做调研。十天之内,没有通讯设备,食物有限,语言不通,其他三人先后退出,只有林博炀坚持到最后并完成创意,自此在公司一夜成名。清楚地记得,在机场,林博炀用捆着厚厚绷带的手托着行李箱出现在登机口的那一瞬间。后来才知道,由于热带植物多锯齿,丛林地势复杂,林博炀身上的划伤多达百处。”
“回国之后,林博炀就被提升为Godfrey的特别助理,一路打压,逐渐确立了自己的地位。我对他也是日渐的关注。我加入公司,相较于自己的实力,父亲是股东之一的事实或许更为实际。为了接近林博炀,我一直处心积虑,暗地助他上位。也才在本土人称霸的广告界为自己和Tony积攒一席之地。原以为林博炀会像我爱上他一样爱上我,可他对我的态度一直冷冰冰。我父亲见状,请求Godfrey把我们一起调到NPL。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多年以来,我一直能感受到他的心里有别的人,可翻遍他样板房似的家里,找不到一点线索。后来见到你,感受到他的慌乱,我才明白,原来他选择NPL,从来就不单纯。”
话毕,Wendy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来NPL的日子并不顺利,坎坷一个接着一个,挑战接连不断,熬过的通宵数不胜数,可他还是乐此不疲。甚至还主动向Godfrey提交长期的战略合作,并提出要送我回英国。就是伤到你的那天,他和我摊牌,说我们没可能,我一肚子怨气,又遇见依依,结果,闹成了那个样子。”
说完这些话,好像耗尽了Wendy所有的力气,瘫软成一团缩在那里。
“了解到你和费凌的故事,我真的觉得你好可恶。有着那么优秀的爱人,于是时常问自己为什么我不可以?那些和林博炀并肩的日子,为什么就替代不了你们的过去?事发之后,我第一时间想赶过来,却被Godfrey从机场抓了回来。我当时就明白,他早就做好了舍弃Tony,保全自己的准备。”
“所以,”Wendy拉住我因为受伤而冰冷的左手,
“我连夜赶来,只是想请你帮忙。我知道NPL不会有人想见我,可只要合同没终止,林博炀还活着,就没有理由放弃。不管你有多恨他,多讨厌我,也都请你帮助我。你有多爱费凌,我就有多爱Tony。我不知道Godfrey到底打算怎么处理,可我能清楚的感觉到那种不详的气息在一点点的靠近。”
温热的红茶散发出阵阵的清香,隔着飘渺蒸腾的烟雾,Wendy的眼泪更加真切。
“那么,你知道他可能在哪里吗?”我盯着Wendy,问道。
“我不知道,等我知道消息,已经是两天之后了。当时在新加坡忙的昏天黑地,丝毫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
“好吧,我会和徐总还有Fay谈,可我不确定,我们是不是能够把他找回来。”
听到我的答复,Wendy的表情舒缓了不少。
“那,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随时联系我。”
接着,Wendy摇晃着起身,拿起手边的大衣。
“你要做什么?”我惊诧的问。
“赶回英国,不能让他们发现我来过这里。五点的飞机,现在差不多了。”
说完,Wendy利落的穿戴整齐。
“Cherie,一直欠你一句抱歉。看在你们过去的情面上,原谅我的鲁莽冲动。你是很棒的女人,相信你会幸福的。”
说着,Wendy便推开房门。紧追着下楼,大堂里,Ken正焦急的来回踱步。见Wendy出现,Ken猛地顿了一下。Wendy看着Ken,停住片刻,几次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隔着涂有厚重彩绘的玻璃窗,Wendy瘦削的身影逐渐模糊,望着那纤然的背影,变换的灯光下,一切显得那么遥远不可触碰。
望着渐渐变暗的天色,和不远处的车水马龙,恍然忆起多年前读过的那句话:情不知所起,却已是难舍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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