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罪(1 / 1)

过去的美好让人迷醉,让人想再拥有一次,但它又成今日最撕心的回忆。

想要全全抛弃,可舍不得、忘不掉,只恨得了,于是只能折磨自己。

不是谁都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如果过去美好的假象是你人生最高的一个顶点,而现在无法到达那个顶点,于是只能流连、痛恨、流连、痛恨……反复循环,直到有一天身体怕了这循环,会去隔绝这一切,让自己暂时忘却;或是有一天身体习惯了这循环,可以情绪钝了,终于接受这残酷命运的安排。

余敞就是处在循环中的一个状态。

在梦中,他无数次遇见那披头散发的痴癫得已经忘却自我的昭玉公主灵魂,他隔绝不了,情绪只能慢慢钝下去,尽管这过程很缓慢。

他看着坐在地上哼着曲子的昭玉公主,终于问道:“你找敞儿干什么?他在哪里?我帮你。

昭玉公主哼着曲子的声音停滞:“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想和他说再见,即使放不下和他的感情,忘不掉他带给我的痛苦与欢乐,我也想道别。

”她鼻子一酸,眼圈瞬间红了,“我再也无法忍受自己成为这偌大皇宫的透明人,敞儿都不理我,连没有人理我。

“你是自杀了吗?所以所有人才看不到你。

”余敞干涩地问道。

“是道别,我是受不了源源不断的痛苦,受不了自己一个人,才道别的。

道别之前好多年,大家也都看不到我,他们只会看到他们必须看到的,我是不需要看到那一个。

”昭玉公主呆呆地说道。

“他们为什么不需要看到你?”

“因为……因为敞儿看不到我,自我入他后宫,他就开始不需要我了……后宫六年,他再也看不到我了,后来他瘫痪,他更看不到我了。

”眼泪太多的昭玉公主艰难地吸着气,“看不到已经让人煎熬难耐,我看不到他更让人生不如死。

”昭玉公主突然情绪大起大伏地看向余敞,眼眶再睁大也忍不住那极度的憔悴,“你知道吗?原来在我面前的他一直是假的,他骗了父兄,又骗了我,他怎么能那么残忍,我一嫁给了他,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一直和我强调我被欺骗的真相……”

昭玉公主说完,不想再说了,垂下头独自哭泣。

不是这样的,现实里不是这样的。

拥有现实记忆的余敞觉得不对,却又不知为何,觉得面前的昭玉公主是在讲着真话。

或许是梦境可怜他,为他编造一个有苦衷的昭玉公主吧。

余敞做不到拥抱来安慰,但还是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昭玉公主的肩膀。

别人都碰不到的肩膀他可以轻易碰到。

肩膀瘦弱得都是硌手的骨头,还是脆弱得仿佛受不得任何重担的样子,和他当年打开那圈禁的大门,假装忍不住情绪拥抱她时的手感一模一样。

昭玉公主哭声顿住,怔怔地抬起头。

余敞被她望得不自在,连忙收回了手。

“你好像敞儿……”她站了起来,幽幽地说道。

余敞连忙后退,他的身体不想太过接近昭玉公主。

但公主用长袖擦干眼泪,深深望了他一眼,远离了他这个唯一能看见她的人。

余敞在那漫长的梦境中寻找了无数次,都没有再见过她。

你好像敞儿……

终于停止寻找的余敞想他可能知道梦境中那个有苦衷的昭玉公主对他避之不见的原因了。

她和他一样,处在流连到痛恨、痛恨又到流连的反复循环中,身体怕了这循环,要去隔绝这一切,她之所以想找她的敞儿,只是想道别而已,还是要隔绝的,所以他这个无法告诉她敞儿在哪儿的人,又“像敞儿”的人,也不可避免地被隔绝。

梦境中他终于隔绝了昭玉公主,但却是梦境给他造的有苦衷的昭玉公主,一个可以爱的昭玉的公主。

余敞无力地坐在地上,等待梦境的结束。

等了好久终于醒了,现实的昭玉公主依旧是那么讨厌。

“你最近话少了很多,这样不好,我给你讲讲外面发生的事吧?”楚征仪笑眯眯地说道。

“老待在我身边做什么?不去找你满意的人调情吗?”余敞声音如浸过冰霜。

“他怕我,所以我就没有再为难他。

”楚征仪有些低落地说道,“可能我注定只是一个人吧。

余敞愣住了。

“你那眼神怎么回事?不相信吗?”楚征仪轻笑,“我知道被迫待在害怕的人身边的痛苦,我不想他也遭受那样的痛苦。

“谁能让你害怕?”余敞木木道。

“你啊,所以我才对你严防死守。

所以你真不用担心我会害你,因为是我在担心你会害我。

”楚征仪认真道。

余敞嗤笑:“你已经在害我了。

楚征仪避开了他的眼神,也不争辩,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一会儿后说:“其实我不是很喜欢现在的日子,太忙太累了,休闲的时间很少。

“那你就别过。

”余敞嘲讽。

楚征仪摇摇头:“一旦开始这高位,一下子结束是不可能的;何况我不过了,你一旦有机会回去,或者有人发现了你,你是不会放过我的。

余敞不动声了,他怕自己身体未恢复,昭玉公主就想开了要杀掉他这个隐患。

但身体不管多努力,身体还是像御医们说的一样,治愈的可能性太低。

余敞始终无法坚持抬起手支撑自己沉重的身躯起来。

“朝堂上有人说想给你纳妃,因为我和你夫妻多年,膝下无子,你身体又不好……”楚征仪有一天突然说道。

“你是想和别人生一个,然后安在我的头上吗?易仪,你别那么过分!”余敞怒火冲天地说。

“你想到哪儿了?”楚征仪难以理解地笑道,少顷神色不明地说道,“其实这个可能对你来说是好消息,这代表有人想代替我,或者有人想代替你了。

如果是余敞自己想到这一点,他会欣喜,但自这城府深的昭玉公主口中而出,他就不得不森冷了。

“其实也可以抱养孩子,但也很花时间,及其可能会来不及,而且……而且我有你就很头疼了,孩子就更顾不上,”楚征仪无奈地说道,口气里夹杂着轻微的宠溺,“所以啊余敞……”

楚征仪深深地看着余敞,余敞预感到有事情要发生,呼吸停滞地等她说。

“如果我死了,我和你的这辈子就这样完了,我会诅咒自己下一辈子不再和你纠缠了,哪怕死前被你抓住报复,死后也不找你解恨了;如果你死了,冤有头债有主,我希望你在死后能搜一下这宫殿,角角落落都不放过,找到那些纸看完,了解了前因后果,别再找我报复。

她像是一切都看清了,看淡了生死爱恨一样。

“什么纸张?”余敞心一紧,问道。

“乖,我和你无法再相见了,你才可以看。

”楚征仪用修长的手指为余敞梳了梳头发,眸中一片深沉。

她的预感是正确的,有地方藩镇势力看准了余敞无子又瘫痪,想叛乱这新建不到十年的王朝。

楚征仪知道自己政事处理得就够呛,军事才能目前更是丝毫不通,也来不及去学,于是她为余敞穿上了可以出门的龙袍。

“你就这样放我出来了?”余敞难以置信道。

“难不成你还要回去吗?”楚征仪笑道,“现在大难临头,我也不怕你暂时有精力对付我,你更加承受不起对付我和处理我现在手上的人造成的波动。

你肯定会先专心处理那些叛乱,不是吗?”

她一副尽在掌握、毫无畏惧的样子,余敞看了牙痒痒,但无法驳倒她,因为她说得很对,如果处理她,完全是在造成更大的麻烦。

在余敞焦急地处理这叛乱时,身体恢复成刚瘫痪还忙于政事以致承受不了的那段时期的样子,总是酸痛与困倦,心烦意乱,暴躁难忍。

“慢慢来。

”昭玉公主总是老神自在地缓慢地低声安慰他,给他按摩,给他顺气。

余敞不知为何,居然真的能在她的安慰下平静下来,可能在他的眼里,昭玉公主已经成为不再脆弱、反而很强韧的代表了。

好不容易终于大胜了一场,可以开始将藩镇势力压制的势头了,余敞在朝堂上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不得了。

现在的朝堂格局和以前不一样,原本龙椅的位置放了一张小床,还有很多用棉花充填的布枕头,余敞背靠着布枕头坐在床上,昭玉公主坐在他身侧扶持着他,小床外垂挂着只能看清人形的纱幕。

余敞在得以出门后,真正做到了和昭玉公主形影不离。

其实晚上也变得亲密了,昭玉公主分析了形势知道余敞暂时无法杀她,晚上不再打地铺,而是和余敞一起睡了。

早扶持晚拥眠,余敞经常恍惚地以为回到了昭玉公主还是他能放心喜欢的那个时期。

现在离压制外边的叛乱不远了,内在的叛乱也可以差不多考虑了。

下朝后,余敞感受着昭玉公主扶他的小心动作,看着昭玉公主一样高兴的笑脸,心中沉沉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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