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宏立刻贼笑起来,“肯定有那个小冯啦?”
爸爸也笑了笑,捏了一下他的小脸,“你这个小人精,他排在第一个。”
他呼痛把脸蛋抢回自己手里,轻揉着含混不清地回道:“他哪适合放在你身边啊,我看他去民意处还差不多。他不是对上级满腹牢骚关心平民疾苦吗,嘿嘿。”
爸爸笑着斜睨了他一眼,“你这个业余人事主任!这事你就别管了,爸问你个事,你自从到了这边,给邹哥哥打过电话没有?在邹城的时候他对你那么好,每次回家都给你带礼物,你可不能把他忘了。”
爸爸说的这个邹哥哥,就是邹亦新的大儿子,在能源中心技术研究室工作的那个。他知道爸爸的心思在哪,眨动着眼睛一本正经的说:“哦,你想让我帮你找关系挖人才,爸,我们俩谁跟谁啊?对我有必要遮遮掩掩吗,鄙视!”
爸爸难得窘了一下,一巴掌轻拍在他的脑袋上,“没大没小!爸爸是提醒你保持正常社交。”
他吐着舌头让爸爸下台阶,“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电话我会打的,不过那个事还是先让余老积极想办法吧,余老那么急着发光发热,咱们也要照顾他老人家的感受。再说现在就找邹哥哥和邹伯伯,有点杀鸡用牛刀了,等余老解决不了的时候再说啦。”
爸爸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低声叹了句,“你考虑得很对,看来是真的长大了。”
叹着气的爸爸在欣慰之中又有一丝失落,虽然那表情只是一闪即逝,也被他警觉地捕捉到了。他简直有点搞不清楚,爸爸到底是想让他快点长大呢,还是不舍得让他太快长大,就像几年前他自己纠结的那样。
在矛盾的心情里,他刻意卖着萌安慰爸爸,用小孩子的口吻哄对方开心,“爸爸,我困了,你哄我睡觉!”
爸爸马上就弯起了嘴角,伸出手臂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嗯,你闭上眼睛,爸爸给你唱歌。”
这可真是几年没享受过的“殊荣”了,他听话的闭上眼睛听爸爸唱着那荒腔走板还忘词的摇篮曲,心里则是有点甜蜜的无奈——都这么大了,还倒过去唱摇篮曲哄他睡觉,爸爸这是在弥补自身空旷了三年、无处安放的父爱吧?
第二天中午放了学,唐青宏回到宿舍大院想去余家吃饭,刚进院就被尤妈妈叫住了,还一脸的忧虑关心,“哎呀,宏宏!你爸中午肯定回不来,你去我家吃饭吧!”
他看对方似乎还有话说,就顺势问了句,“什么事?我爸怎么了?”
尤妈妈这下来了精神,“你爸上午去毛毯厂视察,结果被一大群人堵在厂里出不来了!好像是为了什么修桥的事,平民们不知道在哪听到消息,说你爸一来就要把临湖大翻兜,逼着平民出钱出力搞那个桥呢!真是瞎起哄,也不知他们听谁乱唆摆的!”
唐青宏微微一惊,眉头皱了起来,“谢谢您告诉我,不过我有地方吃饭,您去忙自家的事吧。”
尤妈妈还不想走,他自己就迈开腿跑向了余家,敲门进去后对着余老一阵咋呼,好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余爷爷!不好了,我爸被人围堵在毛毯厂里头了!”
余老也吃了一惊,“小唐才刚来,怎么就被人堵了?为了什么事情啊?”
他把尤妈妈说的话照搬了一遍,余老听得气到掀桌,“什么?这事是我跟小唐提的!而且也就是那么一提,小唐都还没表态呢!知道这件事的才几个人啊,怎么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唐青宏赶紧给他老人家摸背顺气,余老冷静下来想了想,脸上带上羞愧和担心,“对啊,知道这事的人不多,难道是我那几个老下属……哎呀,他们冷板凳坐久了,听到点风就是雨,大嘴巴到处去乱说了?这也太沉不住气了,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嘛!”
唐青宏心里想着那估计不至于……冯柏语才是最大的那张嘴。想是这么想,他嘴上却劝着余老,“余爷爷,到底是谁传出去的,现在还不好说,而且不是重点。如果只是内部传一传,也不算什么大事啊,我只纳闷到底是谁把这事说给群众听了,而且这个人肯定了解爸爸的行踪,要不然爸爸不会被堵得这么准吧?连我都不知道,我爸今天上午在哪,这个人倒比我还清楚呢。”
余老当下就想通了个大概,拍着桌子破口大骂,“某些人不知安的是什么心!自己不做事,还阻挠别人做事!”
他边骂着边站起来,招呼老伴安排唐青宏吃午饭,“宏宏,你就在这吃饭,我去毛毯厂走一趟,看看堵门的都是些什么人,做工作劝他们先散开。”
唐青宏哪里肯留下,被围堵的可是他爸啊,“您带上我呗,我爸那问题都没解决呢,我哪里吃得下啊!”
余老一想也是,带上他就出门了,“咱们解决完问题回来吃!一顿两顿饿不死人!”
两人搭了个计程车,匆匆赶到毛毯厂门口,果然是人山人海,围着黑压压的一大群,起码有好几百人的样子。本地的平民们把整个厂门都堵了,还不少人都在跳脚乱骂。
余老让唐青宏站远点,自己先一个人过去劝,怕待会吵起来还要动手,波及到孩子身上就不好了。
唐青宏有心一起过去,奈何身高体重摆在这,只得惦着脚目送余老走进人群,为这个老人非常担心。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余老一走过去,那些形状凶恶的人就都不骂了,还有好些人跟老人打招呼,流着眼泪跟他握手,说这几年非常怀念他什么的。
唐青宏这才明白,为什么余老敢单枪匹马地来解决这件事,他虽然退休已久,在平民心中却仍然保持着极大的威望和信誉。
余老跟前排的人一一握过手,就抬高手臂请大家先静一静,关于修建跨湖大桥的设想,是他对小唐提出来的,小唐还只是在考虑,根本没有明确地表态。至于说什么要群众出钱,那纯属谣言!临湖穷成这个样,群众手里哪有什么钱?就算是人人都出一份好了,跨湖大桥能靠这点钱建起来吗?
他又强调自己早在多年前就有这个设想,但当时因为资金问题根本无法实现,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主意,与小唐扯不上半点关系。如今他重提这事,为的也绝不是个人私心,他是为临湖的发展着想,为了让临湖的每一个人都能因为这座大桥受益!
大家如果有什么反对意见,可以心平气和的跟他或者小唐来提,埋怨也可以冲着他来,小唐才刚来临湖两天,对临湖的整体情况都还不了解呢,要怪就怪他这个老头子人老心未老,快七十岁了还想着瞎折腾吧!
这番话一说出来,好些年纪大的人都被感动了,纷纷证实当初余老确实到处走访勘察,还把s国的专家都请来过。可上级财务中心不肯给钱,这事情没钱寸步难行,临湖的发展才被耽搁了这么多年。他们劝起旁边的人,不如大家今天就先散了吧,有什么诉求推举代表跟余老再谈。
可也有不同的声音在人群里响了起来,阴阳怪气地冷笑着说:“谁不知道唐家跟余家换了房啊?这就是丑恶的交易!余老受了唐民益这个大礼,才眼巴巴地跑过来为他解围!真是英明一世,晚节不保!”
刚刚还准备散去的人们被这么一挑拨,立刻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还有好几人跟着刚才那个声音对余老冷嘲热讽。
被拦在人群外的唐青宏也听到了这些此起彼伏的声音,气得身体都在发抖,这哪里是普通的聚众闹事,分明是有心人主导的、一场处心积虑的陷害!这些群众们也太盲从了,听风就是雨,简直没有什么自己的判断力。不过也怪不了他们,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气氛又搞得这么激烈,本来就很容易被煽、动。
余老对付这种情况却很自如,所谓无欲则刚,他大大方方把一个前排群众的小喇叭借过去,对着喇叭就大声讲:“对,是有这么件事,小唐跟我换了房。那房子本来是我住的,小唐来了就分给他住,他看我一家五口住在一室一厅,心里过意不去,非要跟我换回来,我也就在这件事里受了益!如果早知道会闹出今天的事,我就坚决不会换!当然,现在再换回来也不晚!我可以马上换!立刻换!要是这样大家还觉得不够,我可以搬出宿舍大院,去跟我的儿子媳妇一起租房住!但是换房和修桥这两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我老余以自己孩子的性命起誓!我对得起天地良心!”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心里没鬼自然理直气壮。余老这么坦然,好些群众也被他折服,人群里竟然安静了整整几秒钟。
得到这个机会,唐青宏在人群后面高声喊话,“余老为临湖辛苦了一辈子!全家五口住个两室的房子怎么了?那个房子还不属于他自己呢!”
第一声一起,别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对,余老对我们临湖有贡献!后面的这些人都比不上他老人家!我们那时候过得比现在好!”
“对!我们那时候也穷,可余老跟我一样穷!我们家里喝稀饭,余老也一样喝稀饭!不像现在的某些人,我们喝稀饭的时候,他们在吃山珍海味!”
余老满心激情上涌,拿着那个小喇叭又说:“请大家扪心自问,修跨湖大桥连接高速公路,这是面子工程吗?大家都可以算算帐,修好之后谁受益?临湖因为交通不便,错过了多少发展契机,我都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重提修桥的事难道是为了我自己?难道大家就不羡慕外面的发展吗?想继续这样穷下去吗?难道不想造福子孙后代?!”
说着说着,余老眼泪都下来了,哽咽着放下了小喇叭。被他这么一动员,人们的反应强烈起来,年纪大些的都跟着抹眼泪,年纪轻的也纷纷出声安慰他,还大声骂起刚才嘲讽他的几个人,有胆子造谣就站出来!藏头露尾的肯定不是好东西!
局面到了这个地步,那些人自然不会站出来找打,余老趁势追击,劝大家偃旗息鼓,回家去以后都好好考虑一下这个修桥的事情是不是对自己有利。在不需要大家出钱,也许会让大家出力的情况下,是不是能够积极的响应?
他抓住这个危机,反而正式把这件事昭告天下,争取本地民众的理解和支持,这个处理也算非常不错了。唐青宏看着那些平民们不再一脸激愤,态度都平静理智下来,于是卖力地往人群里钻,想要钻到厂门口瞄一瞄。
等他钻到人群的最前排,正好看到爸爸领了几个人走到了厂门口,他们脸上都带着心平气和的微笑。爸爸还叫保卫员把厂门上挂着的铁锁打开,说跟几个民众代表已经谈完了。
原来爸爸早就在处理之中,看到多人堵门,直接让他们推举几位代表进去商谈。
余老在外面谈,爸爸在里面谈,各自都谈得非常成功,得到的结果也是一致的:修桥的事正式提上日程,包括半路那一大片总挖不出油田的沼泽地,爸爸也做了保证会尽快处理。不管挖不挖得出油,起码天然气资源是属于临湖全体民众的,爸爸已经跟那几位代表达成初步意向,所有临湖民众以自愿为原则自主参股,天然气开发这个项目所得的利润,参股者人人有份。
这个橄榄枝抛得,几位代表都懵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种老天爷赏饭吃的能源项目能有普通平民的份。
有了这么一个实在的大馍馍看着、摸着,他们还能扯什么皮,迫不及待地表示愿意劝说大家离开。
唐民益出来以后,在厂门口也对大家简单的说了几句,和余老并肩而立,借此机会再次动员全体民众,还呼吁他们回去后广为宣传,让每个平民都加入属于临湖、属于他们自己的投资项目里来。
他重申了修建大桥的事绝不收取群众一分一毫,天然气项目也强调自愿参股,请大家不要被流言所惑,有任何疑问随时咨询余老和他本人都行,他把办公室和私人号码都公开报给大家。
唐青宏听着听着,突然脑子有什么东西一闪,这可以搞成公众热线电话嘛?不然爸爸一个人接得过来吗?上辈子有的地方就这样做过,沟通交流的效果非常好,办事效率也能大大提高。
等群众满意的散去后,唐家两父子正要跟余老一起回大院吃饭,卫主任很恰巧地出现了,还一脸焦急地拉住唐民益,说是州里叫他带上媒体主任一起去做报告,因为今天临湖有民众跑到竞州闹事了,还正好遇到总报下来采访的记者!
唐青宏听得一肚子都是火,这些事情可真是太“巧”了。他只听说过临湖管理层多么团结,每次有平民想去州里闹点什么,都无一例外会被拦截成功,人都出不了临湖就要被拖回来呢。偏偏爸爸才到临湖两天,民众就能畅通无阻跑去竞州闹事了?而且这么巧还遇到总报记者?真是一环扣一环的毒计。
他在这边干着急,爸爸却镇定得很,让余老带他回去吃饭,吃完午饭就去上学,不要为自己担心。
在这么多外人面前,他也只能把太多话吞回肚子里,乖乖地点了点头,眼巴巴地对爸爸说一声,“爸……那你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爸爸知道他的忧虑,还是那么镇定的微笑着,抬起手揉揉他的脑袋,“嗯,爸爸一定准时回家吃晚饭。”
他神思不属的吃完午饭去学校,一放学就奔回家里,开门一看爸爸还没回,就先把饭煮上了。既然爸爸答应他晚上回来吃饭,那他就得完全信任爸爸,昨天买的菜没用上,都放在冰箱,他也拿出来洗好摘好,只等爸爸回来就下锅炒。
他先把作业做完,等到六点过爸爸还没回,他坐在沙发上抱着枕头望住大门,迷迷糊糊地打起盹。
梦中他跟在爸爸身后,可爸爸走得很快,他追啊追啊,老是追不上,急得大叫着爸爸摔了一跤。爸爸停下脚步,走回来把他拉起身,看清楚他的脸后却放开了手,脸上带着温和而疏远的笑容问他,“请问你是谁?”
他吓得魂飞魄散,指着自己的脸说:“是我啊!我是宏宏,爸!”
在爸爸陌生的眼神中,他震惊地站直身体,发现自己已经高到爸爸的下巴了,再一看自己的手,那明明就是三十岁的贾青宏。
这一吓可真不轻,他身体直抖地想要解释,“爸……我不是……我是……”
他一边乱七八糟的解释,一边去拉爸爸的手,却被爸爸反过来捏住手腕,拒绝他进一步的亲近。
这时候他吓醒了,眼睛突然睁开来,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他的手也被爸爸握在温暖的掌心里。
爸爸脸上带着一丝心疼,问他是不是做了噩梦,他点点头还说不出话,爸爸又问他做了什么样的噩梦。
他嗫嚅着撒了个小谎,把话题赶紧岔开,“我……不记得了。爸,问题解决了吗?你有没有挨训?”
爸爸嘴角微微一弯,“解决了,你想听吗?”
他当然好奇,睁大眼睛追问起爸爸,听爸爸把下午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订阅留评投雷的各位辛苦了,在持续抽和刮大风情况下仍然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