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罐子跌落在地,汤药聚成一条小流,沾湿了窦季方的衣袖。
秦湘湘走过去,将他扶起来。
他惊魂未定,后退了一步。
“我……”他才刚开口,嗓子一紧,便再也发不出半个音节。
秦湘湘比他镇定许多。
她出声安慰道:“先生受惊了。”
楼下宾客四散,不过一会儿就变得冷冷清清。
“窦先生,容公子突然发病、失足从二楼摔下去了,你看到了吗?”秦湘湘轻声问道。
窦季方一脸震骇,看向雅座外脸色阴沉得像是要吃人的容滨。
他转头死死盯着秦湘湘的脸,脱口说出:“你这是要……”
杀人灭口?
秦湘湘看到他这副模样,顿时哭笑不得。
她忍不住白了窦季方一眼,说:“二层楼高,最多摔断他一条腿罢了。”
窦季方这才轻轻出了一口气,只是脸色仍然很难看。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闷响。
他猛地一回头,容滨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秦湘湘发出惊呼:“呀!真掉下去了!这下可不得了了。”
她急忙让人下楼查看。
得知容滨果然摔断了腿,她当即吩咐将人抬回容宅去。毕竟,整个容州城的巫医都是容氏族人,能救容滨的人也在其中。
“走东大街,宽敞,路上好走。”她不忘提醒这一句。
窦季方微微张着嘴,喘息急促。雅座中,汤药的酸涩味道仍不肯散去,堵在他鼻间。他额角发疼、胸口发闷,难受得很。
察觉到秦湘湘言行的古怪之处,他却想不通为什么。
东大街,路好走,也热闹。如此招摇行事……
一阵呼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秦湘湘眉头一皱,似乎没有预料到麻烦来得这么快。
“谁干的?”
带着一众随从横冲直撞的人正是鲎蝎部圣女,容溪。她看到容滨断腿的惨状,不由得失声质问。
作为揽月班的班主,秦湘湘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她满脸惊讶、诚惶诚恐地走上前,表明了身份以后,才把容滨突然发病、吓跑其他客人的事说了出来。
最后,她还滚下几滴热泪:“容公子怎么会从楼上摔下来呢?”
容溪被她这一番说辞气得不轻。
从头到尾,秦湘湘说的都是同一个意思。那就是,容滨发病、受伤,全都是他自作自受,怨不了别人。
容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她刚才还听到揽月班的伙计正合算着把容滨抬回容宅。容滨受了这么重的伤,秦湘湘没有想着治伤救人,反而只顾着推卸责任。
要是容滨的断腿经受颠簸、治不好了,她容溪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姓秦的女人!
躺地上的容滨无助得像只折断了翅膀的鸟儿。
他发出了低低的哀鸣。
容溪听在耳中,冷酷的理智重新占据了她的脑子。
容滨中了无解的瘴毒,这件事绝对不能传扬出去。他胆大包天,跑到揽月班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是另一回事,今日过后他自然会得到教训。
现在她要做的,是给这些品格低劣、无法无天的小人一个警告:在这容州城里,招惹了容氏的人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杀伐决断,吩咐道:“把这里给我砸了。”
她原本就是鲎蝎部地位超然的圣女。容全病重以后,她在鲎蝎部更是说一不二。
守护容氏族人,她责无旁贷。
她已经变得越来越像她的父亲。
秦湘湘神色慌乱,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滴。
“不——”她出手阻止,却被人粗鲁地推倒在地。
容溪视若无睹,急匆匆带走了神志不清的容滨。几名随从留下来,执行她方才的命令。
看着跌坐在地上的身形单薄如纸的秦湘湘,窦季方叹了一口气。他走过去,用他尚能够活动自如的左手拍了拍她的肩,给予她些微安慰。
耗费了秦湘湘大量心血的揽月班,和满地破碎的杯盘桌椅一样,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这个结果……
“真的是太好笑了!”
马车上,刘筠瞅准时机对容溪发出嘲讽。
容溪心情烦躁,没有理会。城南别院遭人强闯的事,她到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再考虑到容滨的腿伤,容溪决定冒险把人接回容宅。
他们抄了近道。
偌大的容州城,也有一两处这样偏僻的地方。
路上没有半个行人。顾及落在后头的搬抬容滨的软藤架,马车走得并不算快。
和心事重重的容溪相反,刘筠此时无所顾忌,言语也变得放肆无礼。
“你要救的,就是这么个东西?”她流露出蔑视,“对那个潜伏到赵玄身边做探子的女孩,对我,你们可没有半点心软。对一个不学无术、不可救药的小子,你们却这样缩手缩脚。我先前还真是高看你们了。”
“你闭嘴!”容溪被她吵得不耐烦了。
没有人知道,她是看到城南别院遭到强盗一般的翻检搜查,心头窝了一股火气,才会吩咐人砸了揽月班。若只是因为容滨摔断了腿,她还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闯进城南别院的人,是冲着容滨、冲着容氏一族来的。小小的揽月班没有这个胆量。
即便揽月班并非无辜,她迁怒于人、砸了那伶人的饭碗却是事实。
这个事实让她恼羞成怒。
刘筠正要反驳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惊叫声。马车也随之停下。
容溪仿佛察觉到什么,当先跳下车来。
“圣女,容滨是我西二营的人,请你把他交还给我。”
精瘦干练的壮年男子站在马车前一丈远的位置,出言十分客气。
十余个同样精悍的兵士目露凶光,包围了马车和软藤架。
相比之下,处在包围圈中的容溪几人就像饱食待宰的牲畜。
“是你!”容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来者竟然是南沼十三旧部之中的第一号强将——石璧!
“石璧,你无故带着武器和兵卒潜入州城,真是好大的胆子!军督府一定会彻查到底!”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镇定的。
没有人敢在容州城里对她拔刀相向。这是浅显得无须解释的道理。
可在今天,石璧当着她的面,把这个道理踩在脚下,无情地碾碎了。
贴着她的脸颊划过的箭矢射穿了马车前绣着“容”字的布帘。
这是石璧无声的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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