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望气的浑身发抖,半句话也不想说。
风长栖只当是他嫌自己事多烦闷,三缄其口,不肯多话。
四人一同在竹苑用过晚膳,眼看着天黑漆漆一片,那松园质押影影绰绰,好似鬼神朝着他们奔迎而来。
风长栖心里“咯噔”一声,转过身子,看着正在吃茶的玉无望。
这人这会子奇奇怪怪,半句话不说也就罢了,竟也不提及送她回宫之事。
“今夜宫里有大乱子,你明日再回。”
还没等风长栖发问,就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这是何意?”风长栖上前三两步,摇了摇头,“阿娘也在宫中,我在这里享清闲,我阿娘如何自处?”
“自有风帝庇护。”
风长栖不吭声,眉头紧蹙。
果不其然,次日一早就听闻风帝未上早朝,仿佛是后宫出了什么大事儿。
风长栖捱过辰时才进了宫门,一路小跑着到了云甯殿。
里头静悄悄的,她跟阿春小心翼翼地进了门,婉萝见着是风长栖回来了,喜极而泣。
“公主可算是回来了,奴婢好生担心。”
“我阿娘可好了么?”
“全好了。”婉萝又双手合十,念了几遍“阿弥陀佛”,“昨儿个傍晚时分就好了,只是玉坤宫那头好似是除了贼人,也不知怎的,走水了。”
风长栖冷笑。
必定是那曦妩见东窗事发,她为着弃车保帅,出此下策。
她轻咬薄唇,想到浅月,接着问道:“可有人死了么?”
“这倒是未曾听说。”
风长栖不再多问,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主殿。
花珑倚在软榻上,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也不知跟奈莳嬷嬷说着什么,笑意渐浓。
见着风长栖回来了,她眸中含泪,朝着她伸出手来。
风长栖再也按捺不住,满脸是泪,扑进了花珑怀中。
越是共患难,就越是容易生出真情分来。以前风长栖还想着,除了冷宫,必定会跟花珑生分几分,这会子见着,哪里有这样的事儿?她对花珑愈发欢喜,半点都离不开她。
“阿娘。”她这声“阿娘”乃是出于真心。
花珑也听出来了,心口一颤,紧紧地将风长栖搂进怀中。
“苦了你了,奈莳嬷嬷都跟我说了,若非是你,我必定是一命呜呼了。”
风长栖不吭声,只是抱着她。
半晌,她才仰着头问道:“曦贵妃那头如何了?”
话音刚落,就见风帝走了进来。
“全好了?”风帝一脸关切,自然而然地握住了花珑的手,那副模样,仿佛对花珑也不知是有多怜惜。
风长栖知道,这帝王之家的感情,向来没有个长久的。他这会子许是喜欢花珑,只是再过数日,也就未必了。这后宫的恩宠,从未有过什么定数。
她只盼着花珑也知晓这些,莫要深陷其中。
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终究还是她自己伤心。
风长栖带着阿春一等出了主殿,坐在院子里头,说说笑笑,日子很容易过。
她心里想着玉坤宫里头的浅月,总想着,若是可以,总还要亲自去瞧瞧。
听人说,总觉得不太真切。
正自想着,就见曦妩带着风昭,气势汹汹走了进来。
“皇上。”曦妩委实不懂规矩,站在门口,哭哭啼啼,“皇上,臣妾冤枉。”
风帝一听到是曦妩的声音,双眼通红。
李玉宝伺候风帝数年之久,自然知晓风帝的脾性,见这人不依不挠的样子,愈发为难。
“曦贵妃这会子还是请回吧。”李玉宝朝着她行了一礼,给足了曦贵妃体面。
曦妩依旧不甘心,抿着唇,睨着风昭。
风昭会意,忙不迭地扬声道:“父皇,昭儿想见父皇一面。”
李玉宝被风帝传召进去。
“莫要再让他们踏入云甯殿半步。”
“是。”
李玉宝想了想,迅速退了出去。
见曦贵妃跟风昭那么一脸期盼的模样,李玉宝苦笑两声,“皇上有令,日后不许曦贵妃跟昭公主踏入云甯殿半步。娘娘还是请回吧,这事儿老奴也做不得主儿,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还请娘娘给老奴一条生路。”
曦妩一听,气愤难名,走的时候还狠狠地瞪了一眼风长栖。
风长栖对这些本就不在意,只管跟阿春说笑。
一夜未眠,风长栖次日用过早膳就急匆匆到了玉坤宫。
阿春心里畏惧,拉着自家主儿的衣裳,嗫嚅道:“主儿,咱们何苦来招惹玉坤宫的人?”
“怎么?”风长栖冷笑,“他们敢去招惹咱们,咱们就不能来了?”
况且,有些话就得放在明面上说,免得曦妩装聋作哑,只当是全然不知。
曦妩倒是没想到,风长栖竟然有单子单枪匹马地过来,她想也不想,直接让那小妮子进来了。
风长栖从未见过这样的曦妩。
她看起来分外羸弱,仿佛是大病了一场,苍白着脸子,脂粉未施,头上半根朱钗也无。
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儿个面见圣上的琉璃云紫百福缎袍,领口袖口都拢着绒绒细毛,雾紫色,隔着昏暗的烛光,看着那紫色的绒毛水幽幽的,如同云锦一般好看。她手里拈着帕子,双手都轻轻放在拂在珐琅彩手炉上头,脸上虽然憔悴,但是威仪尚在,眉眼之间满是冷厉。
风长栖毫不畏惧,脸上带着浅淡笑意,这样看起来,也不知有多天真浪漫。
凭着这副可怜面孔,已经足够·叫风帝垂怜,况且现如今花珑身子痊愈,重获恩宠,日后那云甯殿的前程必定不可估量。她哪里想到,竟然会被这么一个小妮子使了绊子。
“长栖问曦娘娘安。”
“假模假样,叫人看着就心里烦闷,”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风长栖笑的格外客人,曦妩纵使是心里对她满是敌意,这面上功夫,总还是过得去的。
“怎么,过来看我笑话来的?”
“长栖不懂这些,此次来也只是为我阿娘求个恩典。”
“恩典?什么恩典?”
“日后弱若是对我阿娘有什么不满,尽管放到明面上来,这样对咱们都好。若是玩阴的,我们云甯殿也是不怕的,只怕是日后累及自身,那就不好了。”她笑脸盈盈,分外乖巧,只是这言语之中,杀气腾腾。
曦妩心中暗惊,看着那小妮子,那双茶褐色的眸光中,神采流转,虽然看起来格外童真无邪,只是也不知怎的,叫人望而生畏。当初曦妩从玉无望那里也瞧见过这样的狠厉眼神,这小丫头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来威胁我不成?你阿娘病重,与我何干?”
不承认么?
祸起萧墙,现如今水落石出,偏得这人还能理直气壮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可恨。难不成,手里握着人命官司还能睡得安稳不成?
“我阿娘如何病重?曦娘娘应该比谁都要清楚。玉坤宫的偏殿为何走水?向来曦娘娘心里也如同明镜一般吧?”
曦妩双目圆睁,站了起来。
“胡言乱语。”
“长栖不过只是幼儿罢了,人微言轻,纵使是我说了什么,也不能作数。只是若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父皇那里,只怕曦娘娘也下不来台吧?”
“好个贱蹄子,”曦妩双眼通红,“是你阿娘贼心不死,想要用你来夺走我昭儿的皇太女之位,既然如此,她这条命,必定是留不住的。且不说是你阿娘,就是你,风长栖,你若是还敢继续留在宫中,我必会叫你不得好死。”
曦家权势滔天,这曦贵妃在后宫又养着太皇太后撑腰,哪里还顾及得到旁人性命,这风国刑律对她跟风昭而言,形同虚设。
风长栖的眼神放在了殿角的铜漏上,那铜漏看起来稀奇的很,虽说那细水仍在一滴滴敲击着时筒,可是每敲一下都会停顿一会儿,里头放出一股子金光,瞬息之间就没了踪迹。
见风长栖暗中查看她这玉坤宫,曦妩冷咳一声。
“下去。”
风长栖也不过多逗留,纵使是满腹疑窦,也不能隐忍不发。
这曦妩仗着太后撑腰,嚣张跋扈,很是可恨。奈何现如今她不过就是个不得宠的公主,比不得风昭,在太后面前不论说什么,都能备受重视。
她倒也不慨叹自己被人冷落,只是想着,曦妩藏了浅月,日后必定还会犯事,她若是一直盯着花珑不放,只怕是花珑那羸弱的身子苦熬不住。
风长栖心中分外担忧,只盼着今日来闹了这一场,说了这么些话,能叫曦妩消停几天。
曦妩浑身发软,她自然这次的事儿彻底惹恼了风帝,虽然有太后撑腰,可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她决定诸事从简,再不铺张浪费。以前隐者风昭贪图口腹之欲,她那小厨房,从未歇过火,宫人上下明面上不敢多说,只是这心里,也不知是有多少小九九。为着平复异议,她只好同各宫各院一样,同吃御膳房的四品锅子。
好在这天家馔饮,山珍海味从不稀缺,纵使是比平常差些,也还过得去。衣裳首饰也不再添,大有返璞归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