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早就知道此行的目的,总不能真的空手而去。听沈君佑说秦夫人信佛,璧容略一思忖便叫关恒连夜赶回了镇里,从她屋里把压箱底的那幅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刺绣拿了来。
原本璧容是打算送给全妈妈做寿礼的,如今只能先拿来应应急,好在全妈妈的生辰在十一月,待回去后让沈君佑写幅百寿图的绣样给自己绣,想必全妈妈会更喜欢。
秦夫人见了果然喜欢的不得了,嘴里直夸自己命好,得了个心灵手巧的女儿,曲妈妈在一旁也应和着秦夫人的意思好一通夸。
秦夫人留他们在家里用午膳,沈君佑笑着说早有此意,不吃着曲妈妈亲手做的枣泥糕是舍不得回去的。秦书怀趁机也跟着讨梨片糕吃,还歪着脑袋跟璧容道曲妈妈做的糖水也好喝的很。
秦夫人听了笑个不停,忙让曲妈妈去了厨房,免得这些个馋嘴猴儿们在这嚷嚷个没完。
秦夫人叫丫鬟们收拾了旁边的花厅,摆了两盆开得极好的六月雪,远远看去银装素裹,果真像是六月飘雪,玲珑绰约。不一会儿,曲妈妈带着两个穿着豆绿色素面褙子的小丫鬟送了点心过来,红漆海棠花形状盒子里分别摆着枣泥糕、紫米梨片糕、松子糖、还有两样忻州的特产:杏瓣儿和代县麻片。
曲妈妈还特别准备了四碗解暑的百合绿豆汤,笑着道:“早听少爷说干小姐是苏州人士,老婆子这两三下功夫糊弄的了别人,可不敢在行家面前逞英雄。”
璧容客气地谦虚了几句,心里却有些迷糊,又听秦书怀说:“曲妈妈家的小儿媳妇也是苏州来的,跟着学了几样。”
叫完了干娘、大哥,又留下用了午饭,陪秦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沈君佑就道时候不早,还得赶着回县里。秦夫人也不好留他,便让秦书怀送了他们出去。
临到门口,秦书怀得意地调戏着沈君佑:“虽说咱俩是同窗,可如今我成了你未来的大舅子,虽然老话说帮理不帮亲,不过……”说完歪着头对璧容小声道:“若是他让你受了委屈,‘妹妹’尽管来找‘大哥’帮忙,‘大哥’绝对给你出气!”
璧容听他故意说着“大哥”“妹子”,无聊地白了他一眼,挖苦道:“大哥可要记得自己说的话,别到时候不认账。”
沈君佑也在旁帮腔道:“没事,到时候记着叫他给你添妆就是了。”看似话锋是对着秦书怀,却把璧容惹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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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容正选着料子,准备等沈君佑晚上回来让他帮着写百寿图的绣样,秋桐打外面匆匆跑进来,禀道:“姑娘,小少爷吵着要去刘奶奶家找白哥儿玩,谁也拦不住,玉桃说豪哥儿最听您的话,想请您过去劝劝。”
这一个来月的相处,璧容倒是和豪哥儿处的不错,每每他做错事,璧容都拿些新奇的小故事来给他讲道理,哄得他一愣一愣的。
听了秋桐的话,璧容略略琢磨了一下,豪哥儿病好了以后也闹过一回要去白哥儿家里,当时璧容跟他说自从他染了疟病以后,刘家李家的大人都生怕追究自己的责任,所以白哥儿武哥儿都被大人拘在了屋里,他若是去了反倒会害他们挨骂。豪哥儿听了以后便渐渐地断了这个念头。
如今再提起来,定是有人在边上说了什么唆使的话,想借着孩子的嘴达到自己的目的。仔细想想,应是最近沈君佑明目张胆地召集了临边几个县的大掌柜拿了账本过来一一查账,让他们按耐不住了。
“豪哥儿,姨姨做了一碟白兔糖糕,我们一起去花架子下面吃好不好。”璧容拿他最喜欢吃的东西诱惑着他。
豪哥儿听了果然有些心动,抿着嘴想了半天,犹豫着道:“可是我想去刘奶奶家找白哥儿玩。”
璧容心中暗想,看来这回姜妈妈是对这孩子费足了功夫。遂佯装委屈地低下头,撅着嘴道:“豪哥儿若是去找白哥儿玩了,那谁来陪我呀。”说着,假装拿着帕子揉了揉眼睛。
豪哥儿见了果然着了急,想到这个姨姨天天给自己做好吃的,还教自己踢毽子,立刻走过去
安慰道:“姨姨不哭,我不去找白哥儿,咱们去院子里踢毽子吧,赢了的人可以吃一块糖糕。”
璧容立刻破涕为笑,得意地道:“那你今天肯定一块都吃不着了。”
豪哥儿一听鼓起了小脸,拍着胸脯信心满满地道:“你看着吧,今天我一定能赢你!”
门口藏着的姜妈妈听了心里恨得要命,想着自己费尽了唇舌才唆使的豪哥儿去白哥儿家里玩,自己也好去跟刘家婆子李家婆子通通气,免得二爷真把他们查出来。可瞧着豪哥儿病好了以后的这些日子一直风平浪静,心里又摸不定玉桃到底有没有说露了话,总之她看见璧容三言两语便再次破坏了自己的事,心里气得要命。
酉时初沈君佑就回来了,过来禀报的小厮面上惊慌未定,璧容便问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厮犹豫了下回道:“爷今个去了东大街的铺子里,一出来就冷着张脸,现在正在屋里发着脾气呢。”
璧容道是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已经轮到家门口的铺子了,怪不得姜妈妈他们等不及了。吩咐秋桐和夏堇交代厨房的妈妈准备些解暑的东西,她便跟着小厮去了沈君佑的院子。
要说以前,她心里还存着点世俗观念,觉得两人毕竟男女有别,就是在一个院子也是关上门各吃各的饭,可今日……想着全妈妈对这事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璧容也没了那么多顾忌,总归是在他的家里,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沈君佑的院子在西边,沿着抄手游廊穿过穿堂,迎面是零散的几座白色太湖石堆成的假山,旁边种着两棵春天新栽的西府海。绕过假山,是一条曲径通幽的青石路,直通往那片青翠的竹林。
璧容第一次见他这座院子时,就想问他莫不是他的每处宅子都建了这么个竹林,竹林里都藏着个叫“山阴客舍”的院子。
脚刚迈进院子,就听见瓷器砸在地上的声音。
推门一看,上好的青花瓷茶壶躺在地上碎成了一片一片,扔茶壶的人毫无一丝心疼地坐在太师椅上阴冷地绷着一张脸。
璧容倒是心疼地蹲下身,拿帕子把碎片捡起来,免得不小心扎到脚,一边说道:“茶壶又没招你,凭白的就得粉身碎骨,这可不像山阴客做的事。”
沈君佑见她过来面色缓了缓,眼睛里却仍旧带着火气,从旁边拿出一个大厚本扔在桌子上,让璧容看。
璧容走过去一看,蓝色的封面上写着账本两个字,不禁一怔,抬头看了沈君佑一眼,犹豫着翻开了,随着账本一片片地翻动,璧容的眉头越蹙越深,约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才撂下问道:“这是东大街铺子的账本?”
沈君佑冷着脸点点头。
璧容又问道:“我曾经听年掌柜说惠安镇的铺子常常给定襄的铺子供货。”
沈君佑抬头看了她一眼道:“这边的农户大多种粮食,种棉花的人家少,所以许多东西单子都是下到了惠安镇那边加工。”
璧容点点头,已经明白了这账本里藏着的猫腻。按理说惠安镇那边出了本钱加工,定襄的铺子就应该是纯获利,可是账本上的盈利却都是减了本钱的,这都等于两边都出了一份本钱,一份是真的,另一份便是有人私吞了。
沈君佑见她神情严肃,迟迟没有说话,想必已经看出了这里面的事情,本来以为她虽然读过书,但毕竟没有母亲教过中馈,许是看不懂账本的,如今看来反倒是自己小瞧了。
沈君佑声声有力地攥着拳头,冷声道:“知道他们贪,却不知道这么贪,本想着放她一条活路,偏偏有人胆子大得很。”
“她……一共有多少钱。”
沈君佑冷哼了一声,怒发冲冠地道:“五百两,光是今年这半年就被我查出了足足五百两!”
璧容听了也是心中一冷,她本以为姜妈妈胆子再大,一二百两银子也是顶了天的了,要知道惠安镇一间铺子的盈利每年也不过一千多两,大多都是加工东西让几个县赚了钱,如今他们这群人靠这种本事便捞了一间整整铺子的钱,怎么不叫人心惊。
只是,璧容有些不解,沈君佑明知道姜妈妈是那边的人,难道就一点都没防过吗?正犹豫着该不该问,就听他道:“管账面的李家老太太原是我母亲的配房,早些年我让他们一家脱了奴籍,只是我不曾想过他们会和这帮人走到了一块。”
此刻璧容才明白了为何沈君佑的脸上还隐藏着一份悲凉,被自己信任的人出卖,该是怎样的心寒。
两人正沉默着看着彼此,就听得门外有人禀道:“姑娘,门口来了个姓庄的婆子,她说,说是您的婶子,门口的小六子不敢做主,让我来问问您见是不见。”
璧容心里不由得一颤,也不知是不是这边背光的原因,身上竟有了些冷意,强自镇定地刚要开口,就听得沈君佑厉声说:“以后再遇见这些闲杂人,统统拒了,不必过来问话!”
小厮一个激灵,正欲退下,璧容却出声拦住了他。
“事情总该解决清楚,一味的逃避什么作用也起不了。何况,我也不欠他们的。”
沈君佑只觉得面前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凄苦中又透着一抹坚韧,好似冰雪中怒放的一枝腊梅,他的心里不觉有些触动。
是啊,这个女子从来都是如此,从来都不曾需要自己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