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隆庆长公主府,张晓的心情有些沉重,也有些气愤:“师父,我以为像您这样医术高超名声又好的大夫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礼遇的,没有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师父,难道您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傅卿和见他鼻子咻咻,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人家来请我治病,那是出于对我的相信与尊重,人家觉得我的诊断不对或者用药不合适,选择了别人,那是他们的自由。治病,是病患与医者两厢情愿的事情,我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张晓却不认同傅卿和的话:“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师父,你的心也仁厚了,我要是你一定扭头就走,再也不会去公主府了。”
“尧之,你觉得我名声大了,应该受到更多的礼遇,我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这样的事情,我之前在秀水庄的时候,遇到太多。在治病的时候,病人家属不理解,病人不配合,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但是,不管我在秀水庄做赤脚郎中也好,在京城做神医也罢,我始终都记得,我只是一名大夫,救死扶伤是我的使命。”
张晓看了很多的医书,关于医理关于药剂,他是自学的,他对医术非常痴迷,他钻研的也是医术,他以攻克疾病为己任,能治好一个难以攻克的病,让他觉得兴奋异常。
像傅卿和这样以救死扶伤为使命这样的话,他从来都没有想过。
他痴迷于医术,沉醉于治疗病症的过程,他的目的是征服病症,而傅卿和更看重得病的人。
这是他从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傅卿和的话颠覆了他的认知,让他心里十分震撼,不管是赤脚郎中也好,神医也罢,这写外在的东西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身份是大夫,是救死扶伤的大夫。
张晓沉默了,他沉默了很久。
傅卿和见他没有说话,还以为自己的话他不以为意,傅卿和就道:“还有,我有一句话,以老师的身份告诫你。”
张晓知道,师父这是要对他谆谆教导了,他立马端正身体,神色肃穆:“师父,请说,弟子一定谨记。”
“作为医者,当有仁心仁术,仁术不见得人人都有,但仁心一定要有,如果没有仁心,只将医术当做谋生的手段或者显达的途径,那么大夫与屠夫无异。医者,身负救死扶伤的使命,仁心重要,平和的心态更重要,不管患者如何不信任,医者自己不能先乱,不论别人如何质疑怀疑,甚至恶语相向,都必须要保持平常之心,失了本心的大夫,是可怕的。尧之,你当谨记。”
医者,要有仁心,否则与屠夫无异……
这几句话听在张晓耳中,令他觉得震耳发聩,心神激荡。
傅卿和看他满脸震撼,一语不发,就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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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过了好几天,当天便是中秋节。
一大早,傅太夫人就吩咐杜管事套了车,带着杜妈妈去给傅家的姻亲故旧送节礼。
他们出门没有多长时间,棉花胡同傅家就陆陆续续迎来了送节礼的人。
镇国公府、住在永福胡同的二老爷家、已经出嫁的傅卿娇跟身为淮王次妃的傅卿璃都分别送了节礼过来,还有傅家旁支也有几家人送了东西。
卫昭送了两篓肥肥大大的活螃蟹跟一篮黄橙橙的蜜橘,另外一家邻居工部尚书牛家送了两坛菊花酒跟两篮拳头大小的石榴。
傅卿和连忙安排人送了回礼过去,又安排人将门口、廊庑下挂了崭新的绡布灯笼,连傅太夫人院子里的桂花树上都系上了红丝带。
从大门到各个院子里的通道两旁都摆放了开得如火如荼的菊花,整个傅家洋溢着欢乐的过节的气氛。
傅卿和布置完了正准备歇歇,就看见张晓来了,他拎着两盒月饼,一进门就笑呵呵道:“师父,师父,弟子给您送节礼来了。”
没有想到傅太夫人也在锦医堂,他见了,连忙把月饼递给站在一旁的半夏,自己则跪下给傅太夫人磕头:“祖师婆婆在上,请受曾徒孙一拜。”
傅太夫人活了这么大年纪,给她磕头的人太多,可是叫她祖师婆婆的倒还是头一回,看着他煞有介事跪在地上给自己磕头,傅太夫人觉得既新奇又好笑。
“快起来,快起来。”傅太夫人连声招呼他:“你是太医,是朝廷命官,只能跪天地君亲师,我虽然年纪大了,可不敢受你的礼。”
张晓听了,就抬起头来,脊背挺得直直的:“祖师婆婆,现在跪在您面前的不是太医,也不是朝廷命官,而是您的曾徒孙,天地君亲师里面包括了师父,我既然能跪师父,自然也能跪祖师婆婆了,您受得起。”
说着,他又恭恭敬敬给傅太夫人磕了一个头,然后才站起来。
他拎着东西来,进门就磕头不说,一番话还说着这么冠冕堂皇,傅太夫人心里不由就对这个年轻人有几分喜欢。
都坐定之后,傅太夫人就打量了张晓几眼,见他文质彬彬,不由又暗暗点了点头。
傅太夫人知道傅卿和收了个徒弟,却没有见过,她觉得傅卿和虽然医术不错,但是年纪尚小,给人做师父,恐怕也不过是玩笑而已,没有想到今天乍然见了,居然是个非常不错的后生。
人家进门就磕头,可见是真心想拜三丫头为师父的。
傅太夫人想着,就道:“听张太医的口音,像是南方人氏?不知道老身说得对否?”
“祖师婆婆,您叫我尧之就可,万万不要叫我什么太医。”张晓站起来道:“您说得很对,弟子祖籍南京,是南京人。”
听她称呼自己祖师婆婆,傅太夫人就笑:“好,尧之,你也不要叫我祖师婆婆了,你叫我太夫人就成,你是一个人在京城,还是家眷都在?”
张晓听了,就说:“回太夫人话,弟子是一个人在京城,家中长辈兄弟皆在南京。”
其实,他的姑姑张尚仪也在京城,不过张尚仪再三叮嘱,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要保密,就怕有人利用他们之间的关系做文章。
傅太夫人听了就道:“你跟三丫头学医术,拜了她为师父,却还没有摆收徒宴,既然你在京城没有亲戚,今天中午你就留下来一直用饭吧,就算是连过节带收徒宴一起了。”
张晓听了,笑呵呵道:“是,弟子遵命。”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中午。
因为晚上皇后娘娘在宫中御花园设宴,邀请了很多年轻的公子、小姐们猜灯谜赏月看花灯,傅卿和也在应邀之列,所以傅太夫人决定今年她们提前过节,中午就吃团圆饭。
傅太夫人早早地叫人备了桂花酒,厨房准备了丰盛了午餐,半夏亲自下厨做了她最拿手的红烧肉。
隔了一个屏风,傅太夫人让杜管事招呼张晓,因为多了一个人,这个节倒热闹了很多。
下午,在傅太夫人的授意下,傅卿和给家里的下人发了过节的赏银,然后又给他们放了假。
傅卿和送了张晓出门,让半夏拎了一娄螃蟹,一篮蜜桔给他,张晓接了蜜桔却将螃蟹留下了:“师父,我家里基本上不生火,这螃蟹给我也无用。”
傅卿和了然地点头,送他出门。
送走了张晓,她自己则回到院子里休息了一会,然后就开始换衣服梳妆。
一切准备停当,她辞别傅太夫人,由杜管事亲自驾车送她进宫。
御花园内桂花开得正香,一进去,就能闻到阵阵桂花的香味。
白玉石砌成的主道两旁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菊花,黄色的秋菊、如雪的白菊、大朵大朵如绣球一样的独头菊、还有高贵雍容的墨菊争相绽放。
假山上、鹅卵石小径上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张灯结彩十分的热闹。
等傅卿和进入御花园的时候,天刚好暗了下来,宫里的内侍就依次将花灯点亮,一瞬间,御花园变成了灯的海洋,兔子形状的纸灯、绣着凤凰牡丹的纱灯、画着双龙戏珠的琉璃灯、流光溢彩的跑马观花灯……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傅卿和前世见过各式各样的led灯,此刻见了这些灯,她也不禁看花了眼,这些灯全是手工做出来了,巧夺天工,令人叹为观止。
御花园里已经来了很多人,年轻的闺秀云鬓凤钗、衣香丽影,少年公子也打扮得风流倜傥,这是在皇宫,设宴的人又是皇后,虽然没有男女大防,这些人也根本不敢放肆。
虽然如此,傅卿和依然看见有很多公子偷偷地瞄不远处的女孩子。
本来就是情窦初开的年龄,皇后举办赏灯宴本就是要撮合年轻的闺秀公子,这跟前世参加的相亲大会有些相似,傅卿和不由觉得好玩。
因此虽然是皇家设宴,却非常的随意热闹,少了往日的严肃拘谨,到处都是活泼的气息。
正殿在御花园最北边,傅卿和来了,自然要先去给皇后请安。
正殿门口站了十几个垂手以待的宫女,见傅卿和来了,一个宫女立马笑着迎了上来:“三小姐,娘娘在正殿呢,奴婢带您过去。”
堪堪走到正殿门口,门口的太监就高声唱诺:“傅家三小姐到。”
随着太监声音一落,傅卿和就走进了内殿。
御花园正殿,傅卿和这是第一次来,镀金铜兽大香炉里,点着寿阳公主梅花香,香烟袅袅,缓缓在大殿里飘散。
正殿里面人很多,傅卿和刚刚走进去,就感觉到有很多道眼光同时落到了自己身上。
她抬起头飞快地扫了一眼,就看到皇后坐在正座上,她的左右两边坐着四个打扮的异常隆重的妃子,虽然傅卿和不认识,但是能出现在这个场合,想必应该是贵、淑、贤、德四大妃了,除了四个妃子还有几个穿着一品诰命夫人品冠大妆的命妇,傅卿和眼神一掠而过,看到了那一排命妇首座上的人俨然是延平郡王老太妃。
傅卿和向皇后以及几位妃子请安,然后又跟那几位命妇见礼,延平郡王老太妃见到傅卿和,冲她微微颔首。
“总算是到了,怎么来得这么晚?”见了傅卿和,皇后眉眼含笑:“可是太夫人舍不得你进宫?”
中秋当天,请年轻的公子、闺秀来坤宁宫赏灯的规矩历来有之,每一年都能促成好几对佳偶,因此各家的闺秀儿郎都喜欢参加,宫里生活单调无趣的主子娘娘们,也能借此机会放松消遣一番。
之前皇后病的那两年,因为没有人主持,所以这赏灯宴就停了下来,今年终于恢复了,皇后以及众位宫妃的兴致都很高。
“回娘娘的话,太夫人倒是让我早点进宫的,是我自己贪杯中午桂花酒多喝了几杯,所以下午就多睡了一会。”说完,她抿嘴一笑,说不出的娇憨可爱:“娘娘可千万别笑话我。”
她肌肤雪白,双眸黑白分明,殷红的嘴唇,整个人精致的就如瓷娃娃一般,偏声音还娇滴滴软糯糯的,听在耳中,让人心都化了。
贵、淑、贤、德四大妃以及那些诰命夫人见了,不由暗暗惊诧,都说傅家三小姐医术高明,深得皇后喜爱,没想到居然长了这般好容貌,就像是水晶盘里装着一颗明珠,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要赞叹一番。
皇后见到众人眼中的惊艳,嘴角的笑容越发深邃,那脸上分明是与有荣焉的骄傲。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