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后。
夜晚十一点。
云景小区。
白色路灯下,青年提着一个装满食物的塑料袋慢慢走着,他穿着白色T恤浅色牛仔裤,背影清瘦挺拔,步子不疾不徐。
黄强点了一支烟,状似悠闲的赘在青年身后,也不紧不慢的走着。
此时夜深人静,已经鲜有人在小区里走动,这条路上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黄强年纪也不大,最多二十,他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头发很长,像刺猬一样的向外冲着,而且被染成了枯草一般的黄色。他是这附近一个小混混,刚刚从网吧出来,最近手头有点紧,这三更半夜的正好撞上一个落单的,就想找他“借”点钱。
看前面这人的背影,黄强以他多年“借”钱的经验来看,这人肯定是一个乖学生,身体单薄,从来不打架,遇到抢劫就只有乖乖掏钱那种乖学生。
到了一个灯光较暗处,黄强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没人,快走几步上前,手搭上了青年的肩膀,叼着香烟半吊在他身上:“这位兄弟,哥们手头有点紧,借点钱来花花。”
青年这时转过头来,他转头的动作不快不慢,显得异常镇定。看到这人如此淡定,黄强心中莫名有点慌,直到男人完全转过身,他才看清这是个长得非常好看的男人,带着一副无框眼镜,模样斯文俊秀,只是那眼神却有点出奇的冷。
黄强突然有点怕,他将烟咬在嘴里,从腰后抽出了一把水果刀,在青年眼前晃了晃,嘴里咬着的香烟随着他这个动作一明一灭,这已经是□□裸的威胁。
青年的目光先是落在黄强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上,随后才移向他,并没有看他手中的刀,反而露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斯文的笑,他语气也很温和的问:“要多少?”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笑容下,自认浑得爹妈都不认的黄强居然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1、蓝
那像是一条狗。
它和普通成年狼狗差不多的大小,或许还要大一点。但和普通狼狗比起来身体过于肥大,而四肢又过于短小,尾巴太短,头也比较小,而头上的眼睛耳朵则更小,嘴却又方又大。
这个身体比例使得它看上去有些畸形,异常滑稽,如果它是一条狗,不得不说它在狗这个族群里丑得有点天怒狗怨。
与这丑得惨不忍睹的身体比例相对的,是它有一身异常漂亮的皮毛。
它的皮毛很短,看上去异常顺滑,毛色光亮,甚至依稀能泛出光来。它的皮毛不仅好看在光顺柔亮,还在于——它的皮毛是青蓝色的。
那是一种极其亮丽柔和的蓝色,那蓝色如夏日暴雨过后的青天,如清澈阳光下的碧海。那是一种让人一见之下就会联想起无数美好事物的蓝色。
只是这条拥有漂亮蓝色皮毛身体却异常丑陋的东西,正立于血泊之中……低头吃人。
那人倒在墙边,被几株低矮的草木遮掩着,身下血流成了小洼,只能看见他穿着一双带铆钉的帆布鞋,还有一条皱巴巴挂满银色链条的深黑牛仔裤。
因被撕咬着,这露在外面的半边身体也随之时不时抖动一下,看上去已经死透了。
钟意大脑里有一瞬间的空白,脚就跟生根似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有人……在被狗一样的东西吃。
“怎么办!”这三个字在他大脑里疯狂的冒出来,堵都堵不住。
两秒之后,钟意的大脑才死机重启完毕,他脚边有个女人跌坐在地上惊恐不已,兀自颤抖着。钟意没有看她,眼睛往四周一扫,目光定在一棵树上。那棵树新栽不久,有几根晾衣杆粗细的木棍支撑着树干,他抬脚正准备走过去,地上的女人看到他的动作却突然一把拉住了他,哭道:“别、别走!带上我!我腿软……”
钟意向那边看了一眼,惊惧中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去拿那根棍子,还需要……对报警!
他眼睛始终没离开那根棍子,却还是低下头道:“别怕,你报警,我去看看人死了没。”
女人不知所措的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慌乱的点了点头,放开钟意,哆哆嗦嗦伸手去包里摸手机。
钟意几步走到树边,一脚踩上树干,伸手握住用钉子固定在树干上,用以支撑树干的木棍,手臂一提,没用多大劲就把木棍掰了下来。他拿在手上挥了挥,感觉手感还不错,就折回来向着血泊那边走去。
这时女人刚刚接通电话,大概是害怕得厉害,不仅嘴里没蹦出几个字,就蹦出的那几个字还说得不明不白。
钟意没有管她,或者说他现在也没法分出心去管她,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木棍,快步走了过去。
那条狗一样的东西依旧低头在撕扯着人的身体,似乎丝毫没有在意他的靠近。
钟意距它两米距离时,那东西突然抬起头来,它的嘴浸着血迹,小眼睛盯着钟意,叫了一声:“汪!”
这这这这东西是狗吗?
钟意惊得倒退一步,随后他又紧了紧手中的棍子,举起棍子指着那东西喊道:“滚!快滚!”
那东西却丝毫不为所动,咧开嘴低嚎着,露出了尖利的犬齿,齿缝间还有鲜血滴落。
钟意当即就觉得一口气不顺,一棍子立马砸了下去,那东西却灵敏的一闪,跳到一边,盯着他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用手中的棍子指着那东西,钟意偏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那一眼差点让他吐了出来。那人已经没有脸,五官被啃得面目全非,整块头皮都被扯了下来,头骨更是已经被咬碎。
已经不用上前看了,这人绝对死透了。
钟意心底叹了一口气,有人不知道是遗憾多一点还是如释重负多一点,正准备退开,那东西却突然扑了过来,虽然它身体肥大,四肢短小,这一扑却也凶狠无比。钟意连忙抬手用木棍去抵挡,那东西一口咬到木棍上,却不松口,钟意也不敢丢掉木棍,握着木棍乱舞了几下,那东西咬不住了才被甩脱开,只是落地之后,它在地上一扑腾,立刻站了起来,又伏低身体,龇牙恶狠狠的看向钟意。
钟意举着木棍慢慢后退,他本来就只是想看看那人还有救没,此时确定人已死透,想的自然是全身而退,只是这狗一样的东西却不乐意。
刚退开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他立刻回头,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狗的低嚎,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向他扑了过来。
再回头已经来不及,钟意那时候根本没有思考,只本能的挥了一下木棍,那东西“嗷”地叫了一声。钟意回头再看,那东西已经落在地上,有些畏惧的看了钟意几眼,徘徊了一阵,叫了几声,还是跑开了。
这时钟意已经满头大汗,他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手中的木棍——刚刚那一下他根本没打到那东西,那东西却跑了。
疑惑也只有一时,那东西跑了就好,钟意也没有多想,只当是棍子挥出的劲风吓到那东西了。他将棍子往地上一杵,转身去看女人,随即愣了一下。
此刻正值清晨,初秋的清晨弥漫着雾气,薄雾漂浮在树木之间,使得这个破旧的小区有了一种飘渺的意味。
一个男人站在雾气与晨光之间,拿着手机,按下几个键,随后放到了耳边。
他的手指本就白,在黑色的手机外壳映衬下显得越加的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看上去很是漂亮。
男人的脸也如手指一般的白,那张脸就如上好的陶瓷一般白皙而没有瑕疵,甚至如陶瓷一般没有生气。他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左右,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眉目温和,嘴角微微扬起,笑容亲切而和善,这才让他有了点人味,显得斯文而俊秀。
男人很快打完电话,弯下身将手机放回女人犹自颤抖不已的手中,他刚才在报警,大约是女人太过于害怕,说得不清不楚,他才接过手机。男人的动作极其优雅,这一俯身一低头的动作都做得极为流畅好看。还了手机,男人带笑的眼睛看向钟意,问他:“你没事吧?”
这声音也如人一般和善而斯文,钟意立马回神,摆手道:“啊,没事没事。”
随口答了之后,钟意问女人:“大姐,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女人看上去也有三十好几,眼角有着岁月侵蚀留下的细纹,皮肤也有了松弛的痕迹。
这个小区位于临水大学大门外面,钟意是大三学生,在小区了租了一间屋子来住。他本来要去上课,却被女人的尖叫声吸引过来,随即就看到了一滩血,以及一个正在吃人的狗一样的东西,所以这女人比他先来,他觉得女人应该比较了解情况。
“那是一条狗。”女人已经哆嗦得不成样子,这话是后来的男人说的。
钟意看了他两眼:“……你家狗长这样?”
男人却点了点头:“有人家的狗长这样。”
听他这么一说,钟意当即有点目瞪口呆,刚刚他听到那东西叫了一声,似乎真是狗叫,难道这真是一条长相畸形,皮毛染了色的狗?
他回想了一下那狗的样子,结果首先撞入脑海的却是鲜红的血色和血肉模糊的脸,当即脸色就有点发白。
男人看着他,又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没、没事。”钟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就一条狗而已。”
男人看着他颤抖的指尖,还有发白的嘴唇,没说什么,只是弯眉笑了笑:“那我先走了。”
钟意这才发现他穿着T恤牛仔,脚上一双泡沫拖鞋,手里还提着豆浆包子,看来是出来买早饭的。
这话是对着钟意说的,钟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了声:“再见。”
男人点了点头就离开了,他本来应该算个在人群里很显眼的人,但背影却和普通学生并无二致,丝毫看不出是个长相俊美,说话和善斯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