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富贵之动人心,往往让人利令智昏、寡廉鲜耻。局中局外,一概如是;眼热而趣,眼热不得而趣而已。
傍黑时分,胡道成一行来到岭南镇总坛,也就是胡家大院。张惠友搀扶胡道成下车,胡道成推开张惠友,大踏步走上台阶,望着前来迎接的会众,指着张惠友大声说道:各位执事人等,此人乃是我八拜结交的兄弟,青阳镇陶瓷张少东家,也是我的儿子胡平鸣的授业恩师,你们要像尊敬我一样尊敬他。然后,又大声说道:明天我将到太子岩访友,今后会中事务无论大小均由我的大徒弟梁思平主持。各位会众齐声唱诺。胡道成转身走进内院,张惠友和梁思平紧跟几步,随着进院。
来到内院,胡秦氏和一双儿女迎上前来。胡道成坐在太师椅上,张惠友拜见了盟嫂,胡秦氏还了半礼。随后让张惠友坐在客位的太师椅上,一双儿女会同梁思平拜见了叔父。胡道成接着说道:思平,今天当着你张叔父的面,我将你的师妹平儿许配与你,希望你能够善待师娘、师妹和师弟,等年以后师妹长大成人再完婚。梁思平再次跪倒拜谢。胡道成道:思平领你叔父到前厅用膳,膳后安置在客房住宿。平儿和平鸣先去吃饭,就不用再来问安,我想早点安歇。等众人走后,胡秦氏变色问道:丈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胡道成轻叹道:好叫贤妻知晓,我命不久矣。今天在路上已经和张贤弟商量好了。一切以我安排行事便了。
第二天用过早饭,胡道成夫妇欢天喜地地送张惠友师徒回青阳镇。随后,胡道成将会中各级执事再次叫到一起训话,言明访友期间会中事务由弟子梁思平代理。然后,飘然走出家门到太子岩访友去了。当天下午,向义成接到汇报,在去往太子岩的山路上躺着三位手脚酥软、口不能言的三名会众。当天晚上,向义成又接到汇报,胡秦氏到胡家祖茔附近的扁鹊庙布施,为他亡故的父母念经七天进行超度。随后,岭南镇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张惠友用车载着十二岁的小平鸣回到青阳镇张屯,延请西席白日教他读书,夜晚亲手授其武功。胡平鸣本是聪明伶俐身负家传武功之人,而师父张惠友严加督促中又分外呵护,加上父母嘱托练不成武功不得返回岭南,竟比平日加倍勤奋,文才武艺竟是突飞猛进。
三月日,当青阳镇的人们醒来时,大都诧异不已,有早起习惯的他们普遍地失晓了。等他们起床来到屋外,禁不住大吃一惊:天空中竟然飘着鹅毛般的雪片,地上的积雪已有半尺厚。纷纷扬扬的大雪一直飘到后半夜,惴惴不安的人们忽然发现雪终于停了。但他们的心情却难于平静:有的是由于春粮已经见了缸底,而期盼已久的野菜恐怕还需要等待;有的是过冬的棉衣已经当进当铺,却无力赎回;有的是侍弄的果树已经开花,一旦上冻将再也挂不上果,一年下来再也不会有收成;但更让人煎熬的是反常必妖,谁也不知道有生以来未遇的大雪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过,振奋人心的消息很快传来,李屯西南住山庄的坷拉庄出了真命天子。真命天子是一个名叫包老六的看阴阳宅的资深江湖人士,在青阳镇也算是一个名人。他今年五十六岁,高大魁梧,马面大耳,望之俨然王侯;堪舆术数,保媒拉纤,无所不通,亦无所不为,一大家子全赖之维持中下的生活水准。现在包老六已经恢复本性朱,声言是朱大太子、被闯王李自成封为宋王的朱慈炯的代孙,承天顺人即皇帝位,号英明神武大皇帝。大皇帝诏令一出,青阳镇的臣民无论穷富大都前来输诚,短短几天,大皇帝的三间茅庐便翻盖修葺一新,像关帝庙一样雄伟。大皇帝再发恩诏,大封十位同姓王、六位异姓王、三十位开国公、八十名镇殿大将军,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坷拉庄一时间人来车往,前来报效、求封的人员络绎不绝。为了太子之位,他的三个儿子竞相把妻子奉上,大皇帝一并笑纳并封为上三院院主。新朝廷一片改朝换代的新气象,王爷们一律领年俸粮米十石,开国公五石、大将军三石,三位宫主娘娘赐新衣一袭,六位院主赐夹袄一件,七十二嫔妃赐头巾一方。亢奋的新朝新贵们每日里山呼万岁,共商开国大计;争宠谄媚,以求独揽朝纲。好不热闹煞人。
李世荣父子最先听到风声,派管家送上十块大洋祝贺登基,大皇帝很是欢喜,亲自在草纸上书写诏书并加盖了用罗盘一角刻制的“受命之宝”,授予李世荣太师名号,如汉初萧何故事“剑履上殿、参拜不名”。在探知虚实以后,李世荣用柬帖将其他几位族长召集到关帝庙商议对策。王明堂首先说道:方今天下人心不安,包老六乘机倡乱,包藏祸心,实在不能纵容,必须想法加以剪除才是。张泽元道:青阳镇何时轮到他包老六出头,蛊惑人心,煽动叛乱,死到临头尚不自知,诚可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即可。赵宗亮道:不然,一旦他将愚夫愚妇收为己用,青阳镇则首当其冲,大难临头。到时逆之则身家性命不保,顺之亦不免荡尽家财。如果他再向外部发展,政府必不肯坐视不顾,一旦军队进剿,我们几家也难免花费大量钱财。李世荣道:言之成理。包老六实在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必欲除之而后快。应对之策有三:一是我们出面劝其收敛,关起门来做他的美梦,言明井水不犯河水;二是我们联手将其擒获,绑送县政府发落;三是呈请县府派人痛剿,我们出钱出粮。王明堂道:三策皆有不足,非善之善者也。我们出面相劝,包老六未必肯听,既使他想收手,也是骑虎难下了,一旦说开,就水火难容了。我们几家擒获包老六,攀龙附凤、贪图富贵的愚夫愚妇必定不能见谅,戮之则徒增冤孽,顺之则未免怀恨。我们到县府出首,不费钱财则县府必不出面弹压,买通官府则弹压之后必致逗留,请神容易送神难,尚不知花费几多才得消停。李世荣说道:既然如此,何为上策,请兄长明示。王明堂道:以我之见,不如借助青龙寨章家族人,答应他一旦剪除包老六及其同党,便将坷垃庄一带方圆五里的田产、山林为赠,如此包老六同党才能除恶务尽,一网打尽,这是第一大好处;青龙寨章家是外来户,包老六的余党或同情者则会与之为敌,祸患便不能延及我们,而章家因此有安身立命之处,必对我们感恩戴德,而且又不会因生活无望而为祸青阳,这是第二大好处;倘若官府过问,章家也必会请托我们为之说项,那么今后相处也必会唯我们马首是瞻,我们平添一支生力军,且不会给县府插手青阳镇的借口,这是第三大好处,诸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