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日一早,便接到陶伯年的邀请,他请我去参观他在棉兰的烟草种植园,不知何意,然我也不好拒绝,只得答应。毕竟方云笙的自由之权,还在此人手上。还好,陶伯年这个人看上去和方云笙也没有什么利益瓜葛,想必不会对我们怎样。
烟草种植在印度尼西亚已有数百年的历史,长期以来烟草已成为这里村民增收的主要项目。棉兰地区独特的气候、地理条件也为种植烟草提供了先天的自然优势,使得遍布各处的烟草种植园已然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烟叶种子通常在二月播种,并在四月至五月间移栽到大田里。叶片开始变黄时就要采摘,从七月中旬持续到八月末。烟草的叶子十分肥大多汁,所以采摘时自末端起,先用手采收底部的叶子,然后等几天,让剩下的叶片继续成熟。当中部的叶片也采摘后,再等几天,就轮到最肥厚多汁的顶叶了。
现在正是七月份,陶府的采摘园已经开始忙碌了。陶伯年带着我和小杨转悠的一个片区,我便感觉到头晕和呕吐,可能是因为吸收了烟叶中的尼古丁的气味的缘故。
陶伯年见我如此反应,便笑道,“可见王小姐不怎么抽烟啊。”
我笑着点了点头。他便也不再强迫我继续转下去,转而说,“这样,咱们去秦府的咖啡厅坐一坐。”
说着,我们便去了距离烟草种植园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咖啡厅的招牌很古怪,只有一个篆字——“秦”,很有秦皇汉武的大气。走进去,面积不大,只有十来张桌椅,装潢得却是古香古色、精致典雅。如果招待我们的不是来自印尼、马来西亚和菲律宾等地的服务生,我一定会以为自己身处老北京某一处王府改造出来的会所里。
我和陶伯年才坐下,便有一个人迎来出来。一看,竟然是前日晚上遇到的那个纠缠我的“疯子”!
此刻,他却一点也不像一个疯子,而是一身白色西装,彬彬有礼,俨然一位标准的绅士。再看他的言谈举止,也十分文雅,给我们点咖啡的时候,和服务生说的竟然都是纯正的英语,而不是印度尼西亚语。其音之精准,让在外留学数载的我都不得不惊诧而且佩服。
落座之后,陶伯年便向我介绍说,这位是印度尼西亚有名的咖啡富商秦老板,——棉兰所有的咖啡种植园都是他名下的产业。
“你好,王小姐。”他很有礼貌的问候道,“尝一尝我们的冰咖啡,如何?”
我点了点头,笑了笑,客气的道了声谢。
他亲自调制了一杯,递给我。咖啡中加了奶泡、糖和冰块,口感微甜凉爽,几乎没有咖啡的苦涩味道,是适合夏季消暑的饮料。
我尝了一口,感觉很凉爽,很舒服。
陶伯年笑道,“秦老板果然待客周到。知道王小姐不习惯咖啡,特地加了奶泡。我就喜欢纯咖啡,苦而尤深,哈哈!”对方笑而不语。
我解释说,“没有不习惯。以前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我也喜欢咖啡,同国人喝茶一样,都是每天不离口的。”
“哦?原来王小姐曾经在英国读书?果然别有气质。”秦氏饶有兴趣的问道。
我则笑着说了句“见笑”。
“秦老板的咖啡可是专供英国王室的呢,即便满世界如此战乱,也不会影响那些贵族订你的货,是不是?话说这种稀缺之物,我们普通人可是喝不到的,哈哈!”陶伯年朗朗笑道,言语中似乎透露中一种艳羡之意。秦氏只道“客气了”,可能是鉴于陶伯年属于长辈人物,对此说笑只是谦虚应承。
我没有多说话,只听他们两位闲谈,然而从一来一往的谈话中我已经明了:如果说烟草种植园是陶伯年的一个招牌,那么这间袖珍的咖啡店便是秦氏产业的缩影。前者是土豪式的霸气和壮观,后者则是贵族式的优雅和绮丽。
原来,眼前这位中年男子,乃是出身于名门大族、身价名气均鹤立于印尼千百华商的“咖啡王子”——秦玉峰。
第百四十章咖啡叙旧
这次与秦玉峰相识之后,我们之间的误会已经一扫而光。不过为了表示歉意,他还是极力邀请我去他家喝咖啡,我辞不过,便只好从命。心里想着,多交一个朋友也无妨。身在异域,多一份熟人的力量,便多一条出路。
哎,如此想法,固然是生意人的生存之道,可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用得如此娴熟。转眼已经在生意场上混迹了两年多的时间,似乎也变得圆滑、圆润了不少。不再直接的拒绝,不再单线的思考,而是做着一、想着二、惦记着三——表现在在脸上却是全然一副专注而认真的样子。
走进待客厅时,秦玉峰正站在露天阳台上,背对着我,向远处眺望着。他身着一袭棉麻白衣,十分飘逸;由于身材很好,骨骼结实而上下匀称,散着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味道。看样子,他已经等我很久。
看到我,他显得很高兴,请我坐下后,便让仆人都撤下,亲自为我调制饮品。
“想喝什么?卡布奇诺?玛奇朵?”他友好的问道。
“我自己来吧。”我客气道。固然他要尽主人之道,但如此热情让我颇为不安。
“在这里,你就是客。哪有让客人自己动手的道理?”
“如果有机会,那我请你去王氏茶庄喝茶。到时候你也是客,只许我动手。”我笑道。
秦玉峰朗朗的笑起来,说,“当然好。一言为定。”不久,只听咖啡豆研磨的声音轰隆隆响过,他已经操作完毕,递给我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轻轻点染了一些牛奶,说道,“来,尝一尝猫屎咖啡。”
“什么?猫屎?”我一脸诧异——倒不是畏惧什么恶劣的东西,而是忽然想起不久前王氏茶庄的茶叶里混进马桑叶的事,所以神经一下子绷起来。
“不要紧张。尝一尝就知道了。”他鼓励似的看着我。
我看着那深棕色的浆汁,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细细的感觉着——
哦,这种咖啡很奇怪,奇怪到如梦如幻,一滴入口,只觉得香气浓郁,味如糖浆,口感舒滑,及至细品的时候,那股余香竟然可以长时间地在舌头上徘徊,给人一种优雅、纯净的回味之感。
“怎么样?”
“很好。满口余香。”我赞叹道,“可它为什么叫猫屎咖啡?”
他说,这种咖啡是由印尼椰子猫(一种麝香猫)的粪便作为原料所生产,故叫“猫屎咖啡”。该种动物主要以咖啡豆为食,在椰子猫胃里完成酵后,破坏蛋白质,产生短肽和更多的自由氨基酸,咖啡的苦涩味会降低,再排出来的粪便便是主要原料,由于咖啡豆不能被消化,会被排泄出来,经过清洗、烘培后就成了猫屎咖啡。
“野生麝香猫显然是挑选咖啡果实的天然好手,比人的眼睛、感觉还有尖锐,所以猫屎咖啡也是全世界最为奢侈的咖啡饮品。”秦玉峰向我耐心的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想不到麝香猫竟然是咖啡届的‘小蜜蜂’,甘心为他人作嫁衣裳。”
秦玉峰是一个很随性也很随和的人,话不太多,却很儒雅博识,不像一般商人那样,一双眼睛只看着钱孔,一颗心只吊在生意上。和他聊天,只觉得很是聊得来,虽然会因为不够熟悉而有所顾忌,但是也因为这陌生而不必思虑太多,反倒轻松了不少。
秦玉峰没有提起前日的那件事。他只是时不时投给我一束询问的、又像是在验证什么似的目光。我心中狐疑,但是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每一次对视时,只是浅浅的笑着。他见了,也是淡淡的一笑。
这是一个平静的午后,没有聒噪,没有忧虑。如果我是来这里度假的话,一定惬意得不再想家。只是,与这咖啡中淡淡的苦一样,生活的静流之下,永远藏着一点隐约的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