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的局势又发生了变动,未及安定,国共两党的争霸风云再起。国人们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这出比“三国乱”还有乱的战局,不知道该作何解释。自然,两党的喉舌已经代他们说出了最为慷慨激昂的正义言辞,都是要解放中国,都是要解救众生站在中间派的和平人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和平被战火湮没。
沪上的军事安排也发生了变动。为此,文澍想与我尽快结婚。既然元存勖已经出狱,我的要求已经满足,那么也就再没什么拒绝或拖延的理由。
婚礼在一个英国教堂举行,又一位年近七旬的老牧师主持。
文澍毕竟是接受过西式教育的人,他自己不喜欢中国那种传统的婚礼仪式,而且认为我也会更欣赏西式的婚礼,不必张灯结彩,而是冷静的洁白。只有我自己知道,此刻的仪式,无论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我都不过是一个木偶而已。
牧师在用流利的中文念主持词,请来客嘉宾就坐。这位老牧师在中国生活多年,已经是半个中国通,所以说中国话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婚礼进行曲响起,圣洁的婚礼正式开始
白色的面纱盖着我的眼睛,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是梦幻一般的白,梦幻一般的孔。每个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神情都是飘渺的。母亲、大嫂带着芸儿坐在左侧的前排,家里一些长辈也受邀来到,坐在他们后面,此后依次是王家的一些故交好友;右侧则是文澍的父母、家人,还有他的军人朋友
我没有看到苏曼芝。也许她不想看到我成为这样一个黯然的新娘。
牧师仍在说话:“上帝使你活在世上,你当以温柔耐心来照顾你的妻子,敬爱她,尽你做丈夫的本份到终身。你在上帝和众人面前许诺愿意这样吗”
我似乎真的跌到了梦境,什么也听不清虽然说话的人就在距离我们三步远的地方。
只听到文澍的声音,“愿意。”
我看着他,眼睛里一片茫然。他真是一个好傻的人,已经过去了五年的时光,他还是没有放下这个心愿,一定要我亲口说出这两个字。
我满足了他的心意,在牧师的问题之后,也说道:“愿意。”
那两个字落下,我看到了他的笑容,和曾经一样清澈、明亮,透着青春的光芒。
“请交换戒指。”
我微微抬了抬自己的手指,虽然戴着手套,却依然能够看到那隐隐的戒痕那是才褪下去的旧戒指留下的。元老太君唯一没有从元存勖收回去的东西,就是一枚她留给未来儿媳的戒指。她以为这戒指会戴到另一个女人的手指上,但最后失望了;然而,今夕已经从我的手指脱落下去,她在九泉之下,一定如愿了。
文澍拉过我的手,低下了头
整个教堂里静静的,安静的像是盖了一顶无边无际的盖子,把所有人都压到没有呼吸、不敢呼吸,甚至让人会邪恶的希望,让所有人都窒息于此吧,从此世界太平,心也安宁。
教堂里静寂无声,那枚戒指已经触及我的指尖台下响起了一片热烈的祝福的掌声。哗啦啦之中,没有人听到那串从门外从进来的脚步声,格外急促,格外响亮,可是我听到了。在所有人回头之前,我已经看到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苏曼芝来了。她不是一个人特地赶来;应该是有人逼着她带路,特地赶来。
她的身后,是元存勖的高健的身影。
第百九十章心有所诀
“曼芝,带他走。”我忽然清醒了过来,看着他们,大声呼唤着。
苏曼芝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一双大手推到了一边,正好空出中间走廊和礼台的巨大直线式的空间,元存勖的那柄枪就直指着直线另一端的文澍。
教堂里瞬时哗然,一片惊愕之声。右侧中间的几排的许多军官都已经站立起来,不少人已经揣枪在怀,暗中指向了元存勖。文澍看了他们一眼,挥了挥左手,示意他们坐下。
元存勖一定知道这样的场合不会少了军人、士兵,可是,他仍旧义无反顾因为对他而言,已经无人可“顾”。
“让她跟我走。”元存勖道,声音里是义无反顾的底气。
文澍却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毫不在意那黑洞洞的枪口,那直线形的弹道。
“凭什么”
“凭我爱她。”
“可惜她不再爱你。”文澍冷笑道,“她答应了我,和我站到了这里,不是和你。”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一个女人的爱吗这只是你的蛮横霸道。”元存勖道。
“以前你不也是这样吗”文澍再一次冷笑道,直击元存勖的要害,不过,那是曾经的元存勖,不是现在的。不知道这个过程的人,就不会明白霸道的爱如何变成刻骨的爱。
“我已经给你自由,那就请你好好珍惜。”文澍微微缓和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我该珍惜什么。”元存勖又上前一步,已经走到了和第一排座位平行的位置离台阶最近的位置。文澍还是不为所动。
“你曾经抢不过我,现在也抢不过。”文澍忽然大笑起来。那笑声格外的刺耳,又刺心。
“你走吧。你答应过我的。”我看着元存勖,低弱的声音里是冷硬,决绝,也是祈求。
元存勖看着我,“我答应过你,会离开上海,但不是一个人。”
我别过头去,不忍再听,不忍再看他的眼神。我只想屏住一口即将衰落下去的勇气,拼出所有的力气推开他,赶走他
台下的人开始骚动起来,有的在低声窃窃私语,传出蚊子一样嗡嗡的声音,也有人凝然看着台上,默不作声,也有人见形势不好,悄悄的离席,擦着墙边朝门外走去第一排最亲近的家属们也已经纷纷站起来。有几双眼睛,和我一样,一直在注视着文澍和元存勖的一举一动。
忽然,只觉得文澍拉着我的那只手蓦地松开了,他的一柄枪已经从怀中抽出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指向了元存勖的头,而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他的枪栓已经拉开,扳机已经叩响
一个人当即倒在血泊里。衣衫上是满满的血迹,衬着那柔弱的身躯,像一幅凄美的血色图画。那血泊里的人,竟然是不知如何疯狂的扑上来抱住元存勖的文沁。
“小妹”元存勖惊住了,奔出去,大叫着。
文澍几乎是直接跳下了台阶,拥住了自己的妹妹,嘶声裂肺的叫道,“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
“哥,你不傻吗”文沁勉强撑了一口气,使劲最后的力气翘起嘴角,露出那个他们兄妹无比相似的淡淡笑容,回问道。
是的,文澍很傻。我们都很傻。围住这个圈子的四个人,没有一个人不是彻彻底底的傻子。
文澍的傻,在于他追求我的爱,追求这样一种仪式,他要用这种仪式获得我的承诺。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敲锣打鼓用八抬大桥进了唐家大门作正室夫人的文沁,虽然走了这个仪式,却从来没有“嫁”给过别人。而我,和元存勖从来没有走过这个仪式,却已经“嫁”给了他。
我的傻,在于相信元存勖会放开一切,远走高飞,从此不再为自己找来无谓的“灾难”。他曾经是我躲不开的灾难,我之于他,又何尝不是
而元存勖的傻,就在于他如此执着的守护着这份坎坷的感情,即便丢掉自由,也要忘乎生死的回到这里。
“孩子,我的孩子”文沁拉住我的袖子,朝远处看了最后一眼,阖目而去。
我知道,她的世上所有的寄托,便是那个她留在世上的唯一的孩子,和这个她活在世上唯一的恋人。她从未放下过。现在,她已经全然放下。
只是,她放下的好突然,甚至没有来得及和她所爱的人说再见。
混乱之中,母亲和苏曼芝已经将元存勖拉走。客人也纷纷离席而去,文家老爷夫人则惊惶得晕了过去,被人匆匆忙忙送去了医院,教堂里一片混乱。
仪式就此结束了。
不久,国共战争正式打响,华夏大地厮杀再起。稍稍喘息过后的空气重,再度硝烟弥漫,烽火连天。文澍所在的队伍被派到了华东作战,走之前,他已经把整个上海搜了个底朝天,但也没能找到他要找的人。王公馆自然是警察局的监视重区,我的每一步行踪都被人紧密监视,文澍也曾回来探查,但元存勖的影子再也没有在这里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