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折眉在倒地之前,是真的一点预兆都没有,至少大厅内的其他人跟秦家老爹一样,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秦家老爹这样的人脸色也不由地变了,刚要开口的话也戛然而止,倒是目光直直地盯向柳折眉倒地的地方。
柳折眉倒下时,身子碰到坐在他面前秦夫人的座椅,倒地之后,身子的一半又从椅子右边露了出来,这等响动,让秦夫人不自觉地侧首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她的脸色蓦地变了,甚至都顾不上贵妇人的仪态,当即就从座椅上站起身来,然后回首蹲在自家侄儿身边急声唤道:“折眉,折眉,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姑妈,你醒醒好不好。”
这突然的变故,让整个大厅的人一下子都愣住了,实在太突然了,突然的让当场的人事先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现在神情显得有些茫然。
如果是个不太相干的人,依照秦家老爹的专业水准,可能马上就反应过来,可这时,秦家老爹心中却是思绪大乱,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难不成这个柳直,身上有什么隐疾不成,否则的话,怎么好端端的就昏倒在地了呢?
倒是王冰人这个做媒的最先回过神来,她在过往做媒的过程中,曾经经历过各种意外,尤其是在提亲和成亲的过程中,也经常有各种突发意外出现,早就锻炼出了比较强壮的心脏,这时见状,马上喊道:“先掐人中试试。”
秦夫人这时也顾不上别的,伸手就去掐柳折眉的人中,可掐了片刻,柳折眉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长长的眼睫毛掩盖住了他的眼眸,就是迟迟不愿睁开。
“婉儿,快,快去西院将王太医请来。”秦家老爹见状,这时终于将他心头所有的杂念先抛开,吩咐唐婉道。
“好的,师父。”唐婉马上应道,就快步出了前厅。
因为要给秦家老爹配置解药,这几日,王太医一直住在秦府,一般人突然昏倒,只要掐人中,都会受到刺激,清醒过来,可现在看这柳直的样子,掐上也没反应,正好王太医就在府中,提亲的事情先放在一边,还是让王太医给这个柳直顺便做个全身检查吧。
发生了这等变故,现在再谈论婚事,都变得有些不合乎时宜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投在了柳折眉身上。
要说现场那个人最心急如焚,自然是非秦夫人莫属了,她几乎是死命地已经顾不上自家侄儿能不能受的住痛,还在掐着柳折眉的人中穴,心中同时快速思考,自家侄儿到底是怎么了,早晨出门时,还好端端的,这一路上也没发生什么事,进了秦府后,更是没有什么异常,这好端端的,怎么说昏倒就昏倒呢?
好在她掐人中时,还能感觉到自家侄儿鼻子发出的呼吸声,让她烦躁的心情稍微平息了一些,既然掐上不顶用,只能焦急地等待大夫的到来。
折眉,你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呀,要是你又有了意外,让姑母情何以堪?
“夫人,您快看,侄少爷的脸色变了。”今日跟着秦夫人出门的妈妈,她就站在秦夫人的另一侧,位置要比柳折眉所站的位置错后两个身位,刚才柳折眉倒下时,她也跟着上前,蹲在秦夫人的身边,扶着秦夫人,这时她突然看到自家侄少爷的脸色有了变化,当家喊出声来。
这妈妈这么一喊,秦夫人也不由地将目光投到了自家侄儿的脸上,审视了片刻,她的脸色很快变地更加苍白了。
折眉的脸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说,柳折眉刚才倒下时,还是面色如玉的,可在短短的时间内,他原本那玉白的面色竟然慢慢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金色来。
金子放在其他地方,也许还有一定的美感,可此时人脸染上这等颜色,那可就大大破坏了柳折眉这张俊美怡然的脸。
就算没什么常识,秦夫人也知道事情更加不妙了,当下,几乎哭出声来,摇晃着柳折眉的身子哭喊道:“折眉,你快醒过来呀,你别吓姑母呀。”
“烦请秦夫人让开一些,让老夫看看。”秦家老爹这时早就坐不住了,当下也从座位上走下来,走到了秦夫人她们蹲下的地方。
这时的秦家老爹已经顾不上其他礼节了。今日的事情实在是太意外了,他的医术虽然不怎么样,可好歹这些年,在锦衣卫中也算见过识广,刚才听到那妈妈的喊叫声后,他觉得事态越发严重了,就再也顾不上其他的礼节,亲自来查看。
在场的人都是女性,就秦家老爹这个男性,他这么一开口,秦夫人这时已经没有心思关注合不合规矩了,一心全都放在自家昏倒在地的侄儿身上,这时,就算任何一根稻草,她都想抓住,就不由地让开了许多。
秦家老爹蹲下身子也查看了一番,心头同样很是震惊,以他的见识,也仍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如此奇怪的脸色,他从来没见过有哪一种病是这种症状,莫非是中毒?
“爷爷,这个哥哥看起来是中毒了。”就在秦家老爹心中各种思谋时,站在他身后的小鱼儿开口了。
小鱼儿这小丫头就是喜欢黏人,可以说,是一种另类的没有安全感,秦韵进宫前,将她交给了秦家老爹,她基本就守在秦家老爹身边。
本来按照这时代的规矩,秦家老爹出面接待提亲的客人,她是不应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不太合乎规矩,可对上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秦家老爹就想起自家的宝贝女儿小时候的样子,就不忍拒绝她的跟随了。
先前,她一直站在秦家老爹身后,打扮不像小姐,也不像丫鬟,虽然秦夫人的目光也曾从她脸上掠过,可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秦家老爹起身从座位上离开时,这小丫头也跟在了秦家老爹的身后,来到了昏倒的柳折眉身边,秦家老爹观察时,她也跟着额观察,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她这时却开口了。
说话间,她还从自己的衣袖中摸出了两根银针,在众人还为她的话愣神时,将两根针分别插到了柳折眉头上的两个穴道上。
在场的人并没有出声阻止她的行为,反而所有的目光都投在了这两根银针之上。
小鱼儿虽然年纪小,可她这一动手,很有高手风范,倒是真的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醒了,醒了,夫人,侄少爷醒了。”在小鱼儿用银针刺过,刚拔出银针后,那位妈妈就激动地叫喊起来。
柳折眉缓缓睁开眼来,他有一刹那的茫然,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可他马上想起了先前昏倒时自己在做什么。
自己记得自己是来秦府提亲的,可现在为何众人都围着他,发生了何事?
“醒了就好,折眉,你哪里不舒服?”秦夫人原本看着小鱼儿的动作,觉得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呀,怎么有些失礼,可这时,见小鱼儿的银针下去,柳折眉竟然就清醒了过来,她当下就将心中那点不舒服抛在了脑后。
“姑母,我没事了。”柳折眉起身,并没有觉得身体有哪些不舒服,他刚才他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失去了知觉,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过,这让他对自己的身体也产生了怀疑。
比起早晨他提前出门时的心情来,此刻他的心情自然极度不好,原本他认为今日是自己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之一,可在这样的日子,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昏倒了。
就在这时,唐婉也带着气喘吁吁的王太医赶到了。
唐婉心头也很关心柳折眉的性命,这倒不是说她对柳折眉有什么别样的情怀,不过是爱屋及乌的想法,是看在秦韵这个师姐的面子上,虽然才认识短短几日,可她对秦韵神奇的本事已经完全拜服。
既然这位新科会元公是自家师姐看重的人,师姐又进宫去了,她自然不希望对方在秦府发生什么意外。
为了早点将王太医请到前厅去,她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身上的锦衣卫飞鱼服几个翻飞,就到了西院王太医住的房间,看到王太医正在用小锤子捣药,她顺手捞过一边的药箱,拉了王太医的一只胳膊就要到前厅去。
“喂,喂,等下,你好歹告诉老夫发生了何事,老夫好有了准备。”王太医就算对秦家老爹这等锦衣卫头子并无太大的恶感,可心中仍有一丝忌惮,不敢过分得罪这些人,权当结个善缘吧,如果日后自己或者自己的亲朋古旧,撞到锦衣卫的手中,好歹还有几分人情可用。
所以,对唐婉如此失礼的行为也没有多加计较。只是他年纪大了,走的急了,到了前厅后,这棋还没喘匀呢。
好不容易喘过起来,看着前厅的这些人似乎并没有什么紧急状况,当下有些没好气地道:“急急地唤老夫来,到底出了何事?”就算他的耐性不错,可好歹是太医院有名的太医,不是那些乡下郎中,也是有些脾气的。
“太医,麻烦您帮我侄儿看诊一下,他身上到底中了何种毒药?”秦夫人看到自家侄儿在一个小姑娘的银针下醒了过来,正要发问,王太医这时就到了,比起小鱼儿这样一样小姑娘来,秦夫人信任的还是王太医这样上了年纪的大夫,当下也顾不上脸上的妆容由于流泪有些不整,当下就发问道。
秦夫人这一出声,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王太医闻言一愣,直觉地出声反问:“夫人的侄儿?”这时,他的目光也转移到了柳折眉的身上,如果不看柳折眉的脸的话,此时他清醒过来,外表与正常人无异。可他的脸上此时蒙着一层淡淡的金色,让王太医想忽视也难。
中医一向讲究望闻问切,这望排在第一位,自然是极有道理的。
王太医这一望,自然也看出了柳折眉脸色的不对,这种症状,他以前也没见识过,他已经预料到这种病症恐怕又是另一个疑难病症,不是那么容易治疗的,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好开口道:“这位公子,将你的手伸出来,老夫先把把脉。”
柳折眉是何等心思的人,他也从周围人身上觉察到了自己的不妥,只是自己毕竟看不到自己的脸上去,所以,他的神情并没什么变化,闻言,还是配合地将手伸了出去。
王太医能成为太医院最有名的太医,倒也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他很快就诊断出了柳折眉的脉象有些不对,如果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就是中了毒,可问题是,他一时半刻,也说不出准确的病因来。
就算想诊治,也不知从何下手。
于是,只好将目光投向小鱼儿道:“小鱼儿,你是从哪里看出这位大哥哥中毒的?”
毒道人既然是王太医的师兄,说起来,王太医与小鱼儿也是颇有渊源的,他这时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脸面开口询问道。
可惜,小鱼儿根本不鸟王太医,她一声都不吭。
最后还是秦家老爹见状,柔声问道:“小鱼儿,这位大哥哥是对你韵儿姐姐很重要的一个人,你告诉爷爷,你是怎样看出这位大哥哥中毒了的?”
“大哥哥虽然脸上发黄,可两只眼角却发黑,一看就是中毒了。”别人的面子小鱼儿不给,可秦家老爹的面子她还是给的,秦家老爹话音一落,她就跟着开口了。
在场众人闻言,当即也将目光再次投到了柳折眉的脸上,果然,他的两只眼角有些发黑,嘴唇这时也有些发紫了。
唐婉见状,第一个想法就是想到了小鱼儿带来的毒经,如果是真的中了毒,毒经上有解药的法子,那就不用太过担心,于是她也开口问道:“小鱼儿,这毒你可见过?”
结果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小鱼儿却摇了摇自己的小脑袋。
王太医这时不得不再次开口道:“不瞒各位,老夫并不擅长解毒,如果这毒药暂时只出现这种症状,这位公子现在应该暂时无性命无忧,老夫会尽快研究解毒的法子,怕的是,时日一久,这毒还有其他的症状,到时,老夫未必能想出法子来,各位,还是请多想想其他法子才是,比如说,这位公子是在何时何地中的这种毒,对方为何要给这位公子下毒,目的是什么?如果能从下毒之人身上得到解药,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王太医话音一落,现场一时之间变的静默起来,各人都在皱眉思考。
尤其是秦夫人,她也想不到,一场提亲之旅,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莫非,真的像夏儿所说,这个秦姑娘是个不祥的女子,天生与自家侄儿八字相冲,否则,自家侄儿先前都好好的,这怎么突然间,就中毒了呢?
还是秦家本就不准备答应这门婚事,毒是秦家人下的?不,不,自己不应该这么想,如果秦家不同意这门婚事,根本就没有必要要折眉的命。
可如果不是秦家人,又是什么人呢?想到自从自家侄儿上京以来,经过各种怪事,她早就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莫非对方看着屡屡没有得手,又用了新的招数?
秦家老爹确信秦家人丁单薄,这些人都是信的过的,这柳直中毒应该不是在秦家中的毒,那么,会是什么人下的毒呢?对方针对的仅仅是柳直,还是自家的宝贝女儿?
哼,这一次,就算自己手下的锦衣卫密探倾巢而出,也不会放过下毒之人,对方竟然如此肆无忌惮,那就要为自己的肆无忌惮付出代价。
“柳公子发生这种状况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请问秦夫人和秦大人,这门婚事还要继续吗?”一直充当旁观者的王冰人觉得现在事情走到这种程度,让她对柳折眉身上发生这种意外也感到惊讶和意外,可她的职业素养告诉她,她是冰人,今日出现在这里,是来提亲的,无论如何,这门亲事都要有一个结果才是。
私心里,她还是觉得这个新科会元公是个好的夫婿人选,即使她在此之前,还没有见过那位秦姑娘,不过想必也有对方的不俗之处,否则,普通男子都不会有一个当锦衣卫的老丈人,秦家人如果就这么放弃,让这门婚事有了新的变故,那未免就有点可惜了。可她同时也知道,天下的父母都是自私的,如果秦家父亲,应允了这门婚事,但柳会元却中毒出了意外,这传出去,自然对秦姑娘没有丝毫好处,她此刻心情也很复杂,并没有出言怂恿双方做出选择,最终还是要看双方的意见。
王冰人这句话出口,大厅中所有人的神情都有了变化。
如果说最初,秦家老爹还存了选婿要多物色几个目标的想法,可通过锦衣卫对柳折眉全方位的观察后,他不得不承认,除了父母双亡这点外,这个柳直无论从才貌还是品行来说,都是无可挑剔的。
最主要的是他看到自家女儿在自己面前毫不忌讳地提起这个柳直,他也曾经年轻过,也曾经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费劲心思过,他懂得真心比什么都重要,也知道一个顽固的岳父有多么让人痛恨。
所以,他真的不想成为那个让人痛恨的岳父,更别说,自己先前自以为对女儿好,定下方家的那门婚事,却差点要了自家女儿的性命。
自从与自家宝贝女儿相见之后,对方家所做的一切产生了重大怀疑之后,他并没有马上找上门去方家算账,而是动用了隐藏在方家的锦衣卫坐探。
最近新传回来的消息显示,那位方大公子对自家女儿做的事,实在让他这个当爹的觉得不可饶恕,只是为了自家宝贝女儿以后的生活与名声,他不想也不能宣扬出去,特别是,女儿现在竟然变成了东宫詹事府洗马,身为太子少傅,名声也是第一位的。
再者,虽然锦衣卫没有掌握什么准确的证据,可他的直觉却告诉自己,方峥那个小畜生现在变成那副样子,极有可能是自家宝贝女儿的杰作,既然自家女儿自己报了仇,又不愿意宣扬,那就暂时放方家一马。
从前发生在柳直身上的一些事情,明显是方家人动的手脚,那么,这一次呢?如果这次,也是方家人的杰作,不懂得反省与忏悔,那么,他会想办法,将方家彻底打入尘埃,让他们永不翻身。
可是,这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该怎么办?他真的要在这种情形下应允这门婚事吗?
王冰人这话出口,虽然秦夫人知道,最终的决定权有一半在秦家老爹身上,可她还是不由地将目光投到了自家侄儿身上。她知道,这个时候,真正要做出选择的是自家侄儿。
柳折眉在先前知道自己中了一种怪毒之后,他虽然心神剧震,可都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并没有露出过多的情绪来,可当王冰人这句话出口时,他的脸色终于变了。
今天的提亲是他准备了这么长时日的,是他最梦寐以求的事情,任他事先做过多少准备,考虑了种种意外,都没有想到会出现今天这种意外来,意外还是出现在他自己的身上,这让他的心情如何能够平静,他的心中再一次有了嗜血的冲动,有了杀人的冲动,如果让他找到给自己下毒之人,他绝对也要让对方尝尝这种陷入两难之中,不好选择的滋味。
可现在这门亲事该怎么办?自己中的这种连王太医这种高明的大夫都无法找到解毒的法子。
而自己那么喜欢她,想永远地占有她,万一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他还能自私地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坚持自己的提亲吗?让她守望门寡吗?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他该怎么办?这门婚事到底要不要继续进行下去?还有,秦姑娘,她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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