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老祖目眦欲裂,他只能看着徐长安大摇大摆的走出城去。
而且是城门单独为他开,更可气的是,他还不得不确认徐长安安全到达安和或者朔方。
他不敢赌,他知道,自己只能够仰望柳承郎在战场上正面击溃他。否则的话,若是凭借资历和年纪去欺负徐长安。不出意外的话,不知道哪座深山老林里又会跳出一个老怪物来。
若是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郎能够击溃徐长安和姜明,那些老怪物也没什么好说的。可偏偏姜明和徐长安又极为的年轻,如今两人皆年不过弱冠,要在这个年纪上下找到能与之匹敌的人难上加难。
能在年岁相差不过一手指数之间,谋略,用兵,超过姜明的只有柳承郎,虽说姜明不等于徐长安,可现在这两人的架势,要打败徐长安,须得击败姜明才行。
谋略之上有了柳承郎可以应对,可偏偏他们越地士兵综合素质差,凭心而论,这南凤时至今日还在他韩家手中,他都有些佩服柳承郎和陆江桥了。
身后轮椅的转动的声音传来,韩家老祖身旁的黑人妇人挥了挥手,一群群黑色的影子远远的跟上了徐长安和沈浪,确保他们能够安全回营。
韩家老祖感激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妇人,这么多年了,在暗中守护着韩家,而且还这么懂他的,恐怕全世界就师姐了。
他转过头去,看到了王汇海慢慢的推着柳承郎靠近。
韩家老祖朝着柳承郎微微点头,随后苦笑道:“柳先生何必如此,你明明知道我会作何选择,还非要把徐长安留至等我回来。”
柳承郎自个儿推动轮椅往前走了两步,到了城墙边。
柳承郎没有看向韩家老祖,他伸出双臂,仿佛是在拥抱着什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你看,多好的江山啊。”
韩家老祖没有多说什么,他看着柳承郎没有说话。
柳承郎转过头来朝着他微微一笑道:“只是这城池之外姓的是轩辕,这城池之内姓的是韩!而我一个外姓之人,有什么大事岂敢私自做决定。你说是不是啊,韩王!”
韩家老祖心里一凛,他看出了柳承郎的怨气,也知道了结症所在。
他可以肯定,若是此事不给柳承郎一个好的解释,只怕需要自己亲自面对这姜明的轮番攻击,而且是有宗师掠阵那种。
韩家老祖低下了头,他的嘴里有些苦涩,干干的。
对徐长安低头,那是实力所致;可现在对柳承郎低头,是时局所致。而且还是由他一手造成的。
韩家老祖才想说话,只听见轱辘转动的声音,猛地抬起头,只见柳承郎的轮椅已经走远。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身边的黑衣妇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
安和,城外姜明大营。
这几日,姜明如同发疯了一般,不停的偷袭南凤,头几次都险些攻破。可越到后面,却越难有所进展,自己的每一步都被人事先察觉。每次的攻城声势浩大,却难有实际进展。
他不停的在营帐内踱步,现在什么操之过急,轻信冒进的兵家大忌他完全顾及不了。只要他晚上一闭上眼,就会看到那个不识字的收尸人在竹林边对着他微笑;只要他一闭上眼,就会看到那个女孩的胸口有一朵血莲在绽放;只要他一闭上眼,就会看到徐长安全身赤裸,状若疯狂,手臂上长满了鳞片。而自己,只能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无能为力。
微风袭过,姜明骤然出手,枪尖寒芒阵阵,逼得营帐之中一团黑影无处可避。
最终,姜明冷哼一声,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跌了出来。
寒芒微闪,那斗笠一分为二,枪尖距离她额头不过一寸,姜明生生的止住了。
人在害怕的时候会下意识的用手臂抵挡,女孩也是如此。
不过那种刺痛的感觉久久未传来,她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只见少年将军收起了长枪,怔怔的看着他。
他知道最近逼得南凤城有些紧,可实在没想到柳承郎会派人来刺杀他,并且派的还是她。
他心里一百万个不相信,可事实摆在了眼前,手中有利刃的是她,出现在自己行营中的也是她。
姜明张了张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冷清:“这柳承郎是黔驴技穷了么,派你前来杀我?”
那少女紧咬下唇,没有说话。
姜明轻叹一声,随即说道:“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来人,把她压下去!”
“徐长安快到安和了!”
女孩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姜明闻言,立马挥手驱走了进来的士兵。
“你说的是真的?”
女孩撅了撅答道:“自然是真的,你们这位西路军元帅可是威风得很,城下喝酒,老祖亲自下令送客。几百支弩箭对着他,可却偏偏没人敢动。还安排我们一路相送。”
姜明脸上浮现喜色,听闻徐长安归来时心里大安,长舒了一口气,可想了想立马问道:“这么说,你不是来行刺我的?”
女孩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姜明。
“行刺也应该派比你强的人吧?”
姜明反应极快,脸色故意冷了下来,冷冷的说道:“你们暗影卫,尽是一群心狠手辣的女子,那郭安林便是死于你们之手吧?坊市间,小楼内,春楼里,哪儿不是你们的战场?”
“色诱,坑杀,弄得人妻离子散,这是实力的问题么?”
女孩嫣然一笑,红唇如同抹了鲜血一般。
“可你是堂堂元帅,这些低级的手段对你有用么?难道大元帅还真禁不起色诱?”说着还故意舔了舔红唇,虽身着黑衣,却仍风情万种。
姜明远离了她两步,生怕让她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
他看着这个女孩,想起了怀中那块绣有“燕”字的锦帕,鼓起了勇气。
“世事难料,可若那色诱之人是你呢?”
此言一出,他不敢看向女孩,脸像块烧红的碳。
此时,女孩一愣,低下了头,可她心里素质极好,脸上红潮立马退去,立马调笑道:“那小女子,可真是三生有幸了!”说着,传来了阵阵轻笑。
“轻薄女子!”姜明怒而开口。
“可不是你先轻薄我的么?”女孩反问,姜明顿时一愣,说不出话来。
姜明低着头,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平时面对数万,数十万将士口若悬河的他。此时,竟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两人皆不语,气氛有些尴尬。
“报!”营帐之外传来声音,立马让姜明从这种奇怪的气氛中走了出来。
“说!”得到姜明许可之后,士兵便走了进来,单膝下跪。
“禀元帅,三里之外,两人正朝着行营走来,疑似敌方斥候!”
姜明挥了挥手,士兵退下,狐疑的走了出去,他也不敢妄自行动,毕竟元帅没下任何的令。
“来的除了徐长安还有谁?”
姜明有些疑惑,问像了女孩。
女孩瞟了他一眼,讥笑道:“莫非你真以为还有斥候,斥候不是被你抓住了么?”
她身子虽然被姜明控制住了,可脑袋还能动,朝着自己点了点头,示意一下自己。
姜明看着她,没有言语,她也毫不畏惧的迎上了姜明的目光。
“你可以放我了么?”女孩淡淡说道。“你的西路军元帅已经平安归来,莫非你堂堂大元帅,还真要为难我一个小女子?”
姜明长枪一挑,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女孩身上撤离。
女孩松了松筋骨,对着姜明抱拳道:“那小女子多谢大帅了,嘻嘻。”随即,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姜明突然叫住了她。
“怎么,大元帅想出尔反尔,两军交战,都不斩来使,更别说我是专程为护送徐大元帅而来。”
姜明看着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了绣有一只燕子的锦帕,丢了过去:“接着,还你的东西!”
女孩接过那块锦帕,感受到了上面尚存的余温,随手丢在了地上。
“我韩燕儿从不要臭男人用过的东西!”说着便化作一团黑影离开。
姜明看着那块在地上的锦帕,捡了起来,喃喃自语道:“原来她叫韩燕儿。”
徐长安来到安和,姜明狠狠的抱了抱他,有些情感,要经历过生死方能明白。徐长安有些庆幸,认识了一群无惧生死的兄弟。
徐长安脸上虽然有笑容,可姜明知道徐长安心里一定很苦涩。他以前不懂,不懂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人,更不懂那种奇怪的感觉。
可在刚刚一瞬间,他突然懂了。
徐长安借了一队士兵,护送自己和沈浪前往朔方,姜明知道,即便有老军医韩士涛在,这垂江也不可能不开战了!
……
南凤,这几日韩家老祖在,柳承郎索性当个闲人,每日看看书,和陆江桥喝喝茶。“你这样好么?”陆江桥淡淡的问道。
“有什么不好?这山阵何时来的,这计划何时开始的,我们完全不知道,将在外,最怕君不信任。若这种情况多有几次,我们日后如何领兵?反正他也在此地,让他守一会儿,现在我们南凤不着急,该头疼的恐怕是垂江了。”
“垂江?”陆江桥一愣,垂江不是有家主韩士海和其兄弟韩士涛对峙么?这两人是最不可能打起来的。
他宁愿相信郭汾那稳打稳扎的性子变了,开始猛攻栖梧,也不愿相信垂江会有大会战。
柳承郎看穿了他的想法,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要知道,这西路军元帅是叫徐长安而不是韩士涛。”
陆江桥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反正现在这南凤是守住了,若姜明还如同这几日一般不计代价的胡乱攻击,只怕会给南凤反攻的机会。
柳承郎抿了一口茶,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淡淡的说道:“其实现在垂江也好,南凤也罢,或者说是栖梧我都不太担心。我现在反而担心的是……楚家。”
陆江桥虽然内政和安抚民心是一把好手,可这些大方面上的思考却是比柳承郎弱了不少。
“这楚家老祖断了臂,不是更应该精诚团结,一致对外么?”
柳承郎摇了摇头道:“原本三家,各家隐藏的巅峰战力,都有那么两三位宗师。可这楚家老祖断了一臂,实力大减,本来三家互相制约,相安无事,可现在平衡被打破了。楚家人也不是傻子,你真以为秦楚两家一同起兵是为了当年几人一起奋斗的兄弟情么?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利益。小孩子才会讲感情,大人只会看利弊,更何况他们这种大家族之间的利益,别看一个个见面,老哥、兄弟的叫个不停。其实在彼此的眼里都不过只是一块肉而已。只是现阶段咬得动,咬不动的差别。 ”
“所以,楚家现在成了一块咬得动的肥肉?”
柳承郎点了点头。
“可现在三家不是应该一同对敌么?这样胜算更大一些吧。”
柳承郎笑了笑回道:“三家就会有三种声音,可把别人的地盘和军队收编,那只有一种声音,胜算岂不是更大?”
陆江桥了然的点了点头。
“楚家老祖之前算是断臂得生,现在我怕楚家也断臂求生。”
陆江桥有些疑惑,立马问道:“何解?”
“何家现在虽然没什么势力,可过得也还不错。”
说完之后,柳承郎推着轮椅出了门,陆江桥紧随其后,柳承郎停在门口,看向了远方。
陆江桥顺着看过去,突然明白了。
他看的方向,那里有一座城,叫长安。
……
长安。
圣皇看着面前的奏折,面无表情。郝连英大总管侍奉在一旁,偷眼瞧着圣皇,希望能看出一点端倪。
他可是收了不少楚家老祖的好处,这才想尽办法把这封来自“叛臣”的奏折递了上来。
圣皇抬起了头,嘴角勾起一丝笑容,缓缓说道:“之前这三家不是嚷着叫着要勤皇么?怎么现在不勤了?”
圣皇说着,把奏折丢到了一旁,站了起来,负手而立。
郝连英低下了头,立马恭敬的问道:“陛下,这该如何处理?”
圣皇想了想回道:“写封罪己书,昭告天下。废除修为来长安请罪,嫡系一脉在长安脚下老老实实的当个地主。”
圣皇说完之后,随即转过头朝着郝连英笑道:“郝总管,对着楚家上心得很啊?”
郝连英一听,立马吓得腿都软了,跪在了地上,脸都伏在了地上。
圣皇弯下腰,勾起了他的下巴,缓缓说道:“奴才听好主子的话就行。要不然啊,主子换奴才倒是容易得很,可奴才想换主子,却不是那么简单。”
郝连英一听,顿时浑身颤抖,趴在地上,涕泪俱下,口中不断长呼:“老奴知错了。”
圣皇站了起来,面无表情。
“楚家的东西便是圣朝的东西,朕听说现在北方有天灾……”
郝连英还未等圣皇说话,立马回道:“老奴懂了,立马就办。”
“记住,奴才就是奴才,本皇再给你一个机会。”
圣皇说着,比出了一个手势,缓缓说道:“这是第二次。滚吧!”
郝连英得令,屁滚尿流的爬出了乾龙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