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醒了么?”林嬷嬷问着兰香院的丫环丝竹。
“还没有,秦大夫说就在这两日。”叫丝竹的丫头声音起伏不大,但是细听之下,还是能听出她声音中的冷冽。
“唉,大姑娘怎么就想不开呢。你好生照看着姑娘,我这就去回话。”林嬷嬷叹着气,本想离近了去看一眼姑娘,又见丝竹像护犊子一样地看着院子,又打消了这念头,只管去回话了。
她这一走,丝竹脸上的面具也就撤了下来,一脸的冷峻,嘴角弯起一个冷笑,但想到屋中昏迷的姑娘,她的心情又低落了。姑娘的生气,她能够理解,自己敬重的父亲,说永不续娶,但是在姑娘三岁那年还是顶不住压力娶了现在的太太,好在太太视姑娘如己出,姑娘虽然敬重她,但也不过分依赖。可就在前两天,大老爷还是把裴姨娘抬为了妾,而那个发誓说不嫁的女人,不但嫁了,还怀了大老爷的孩子,这让姑娘怎么也受不了这打击,当天就去质问了大老爷,但被大老爷甩了个耳光后,竟然掉入了荷花池,差点闹出命来。这事,让老太君甚为关注。
如今裴姨娘的嬷嬷过来假意关心,这才有了开头那一幕,这让忠心的丝竹心里说不出来的厌恶,但颇于规矩,不好发作,但亦不会好脸色于她。
丝竹进了屋,看了一眼尚在昏迷的姑娘,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只是那脸美到极致,虽然尚显幼稚,但却一点也不掩盖了她的美丽。叹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药罐,上前为姑娘捻了捻被角,擦了眼角的泪珠,叹着气出了屋。一出屋,却遇到了同为大丫头的梦竹,见她手里端着一瓶白玉瓶子,诧异:“这是?”
“这是老祖宗派人拿来的,说姑娘掉入池塘破了额头,这白玉膏是今早皇后娘娘送来的,老祖宗说给姑娘受用。”
“姑娘还没有醒,你暂且拿进去吧。”
待房中没了声响,床上本该昏迷着的白梅,睁开了眼睛。此刻的她只觉得仿佛梦中,不敢置信,准确得说是不可思议。她早在丝竹进屋的时候就醒了,看到熟悉的人在自己面前晃悠,她又惊又喜,更多的却是对此刻的迷茫,还有未知的害怕。丝竹本该在前年死了,是被她的公爹逼死,但如今却看到她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说的话也曾经在十年前出现过,之所以记得,是因为这一天很特殊,特殊到她无法忘记。
白家,是燕国的世袭的震国公府,老国公是随先帝打天下的功勋,也是如今唯一仅存的三朝元老,也是当年三个辅政大臣之一。老国公一生无妾,连个通房也没有,他和国公夫人共育三子二女,因为府中无庶出,所以为了这世子之位,当年也是争得激烈,这几年随着世子之位的尘埃落定,倒也显得平静了许多。她的父亲长子,官居是御史台二品御史大夫,老国公也在后来决定,只要长房有了子嗣,便请旨封他世子,前途可以说一片光明。老国公如今已从朝中退了下来,之所以没有让位于长子,也是因为长子还不具备袭位的能力,不过他闲下来之后弄弄花草,会会朋友,倒也清闲。
可就在这个时候,风头正茂的大老爷白鸿哲却纳起了妾,而纳妾的对象竟是原配留下来的陪嫁丫头裴氏。早年,他的原配杨氏与他可谓是鹣鲽情深,因为深受父亲的影响,府中也是半个妾室通房也没有,只可惜杨氏福薄,生女儿那年血崩,拖不了一年终于去了。妻子去的那年,大老爷伤心欲绝,也发誓绝不绝娶,但终没有顶住父母的压力,甚至是老祖母太君的压力,娶了现在的妻子钟氏。钟家是大族,燕国有四大家族,白、杨、朝、钟,钟家之所以排末位,是因为当时先帝起兵时,钟家并没有响应,甚至连明面上的假动作也没有做,先帝建立了燕国,钟家就被逼到了苏北,而钟氏是家中庶女,为继室也没辱没家风。
白家到了她这一代,共有五子六女,长房无子,只两个女儿,分别是排列老大的她和继室所出的四姑娘莲姐儿,二房家的长子杰哥儿排列老二,女儿杏姐儿是老三,次子仁哥儿是老六,幺子俊哥儿是老九,三房的长女薇姐儿十一岁,接着三房又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分别是桂姐儿和月姐儿,终于迎来了老十云哥儿的出生,又两年,老十一涛哥儿也降生了。这时,白府就只剩下长房没有儿子,这也是老国公迟迟不肯请旨封长房为世子的原因。老太君一向偏向长房,这才有了后来逼长孙纳妾的原因。
白梅与朝家大郎定有婚事,而定下婚事的却是她的生母杨氏。当年的事情已经无法考证,据她的父亲说,当年她的母亲还在怀着她的时候,就跟朝家大郎定了娃娃亲,而定亲的信物便是当年他送给杨氏的定情物火龙玉。之所以叫火龙玉,是因为这玉通体红润,相传这玉是在火山中孕成,故而得名。
朝家也是大族,这门亲事可说是门当户对,当年她也是幸福如蜜,但是真相却是残酷的。在她出嫁没几年,父亲的世子之位被夺,也因为得罪了朝中一员权贵,被下了大狱,祖父也被气得中风,世子之位落在了二房头上。紧接着,她却被夫家以“善妒”及“不育”二罪而休回娘家,此时她已怀有两个月身孕。这一切的变故,发生得太突然,看似只是她命运不济,回到白府,她无意中却得知一个天大的秘密,当年母亲为她定的并不是现在的丈夫,她被人摆了一道。短短的一个月,却听到了她的前夫娶了当朝宰相之女,甚至有小道消息称之所以成亲那么匆忙是因为那宰相之女已身怀有孕,她只觉得自己被人涮了,更何况后来得知自己嫁去朝家的真相,愤恨交加,她小产,她命绝在朝家的喜堂上,醒来却到了白府,还是在清风居,那是十年前她未出嫁时居住的闺房。
眼前出现的却是前夫在休弃她时痛哭流涕的样子:“梅儿,不是我要休弃你,实在是……我顶不住压力,……这样也好,你就不用跟着我受苦。”冠冕堂皇的话,却在休了她之后不到一个月迎娶了新人,这就是信誓旦旦的“永远只爱她一个”,所以男人的话能相信,母猪也能上树。
魂归故里,睁眼却见到了丝竹,那个本该命绝的丫环。丝竹是她的陪嫁丫环,漂亮、聪明,对她最是忠心,却在她嫁到朝家的第二年,被她的公爹看上,欲强收为姨娘,丝竹不从,视死如归,当时她抱着她的尸首,心里甚至是恨朝父的。如今再看到她,白梅有刹那的不敢置信。真回去了?
“姑娘,你可醒了。大夫说,你呛了水,受了风寒,但已无碍。太太来过,见你还昏睡着,就走了,还有裴姨娘也来过。”丝竹将药膳放在桌子上,扶起了主子。
白梅没有说话,只是一时之间难以从现实中回神,她喃喃道:“真的回来了?”又是不信,叫丝竹拿来了铜镜,当看到镜中现出的那张稚嫩的脸时,她几乎抓不稳铜镜,她竟然真的重生回来了。不是梦,这是现实。
“丝竹,裴姨可是被我爹抬了姨娘?”她记得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其中包括母亲的陪嫁丫头裴姨被父亲收为了妾。
丝竹却以为她尚在伤心:“姑娘切勿伤心,这已是既定的事实,不免想开些,还有太太护着你,她被抬为姨娘又怎样,姑娘还是她主子呢。”
她倒抽了口气,是的,今天是裴姨被抬为姨娘的日子,自己因为受不了这刺激,神情恍惚间掉入了荷花池,差点丧命。听着丝竹安慰的声音,白梅在心里叹了一声,看来她真的回到了十二岁那年。那年发生的事情特别多,不但裴姨被抬了姨娘,自己从此和她视作陌路,也是在那一年自己被人设计,嫁入了朝家。她以为是裴姨设计了她,一直对她有恨,直到死的那一刻,看到裴姨抱着她的尸首哭得撕心裂肺,她才知道,自己错怪了她。既然重生了,她便不会再延续上一世的灾难,在文定之前,把一切扼杀在萌芽中。
白梅只觉得有些倦,刚醒来就面临重生的震撼,尽管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脑子还是很乱,又倦又累,就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却听到了她娘的陪嫁丫头——如今已是姨娘的裴姨的声音:“大姑娘可是醒了?”
“醒了。裴姨娘可有事?”丝竹的声音。
“我想进去看看大姑娘。”
“不用了,姑娘现在在休息,不方便见客,您还是回去吧。”丝竹的声音不带一丝热度。
裴姨咬着下唇,似有不甘,但是想了想自己的身份,又将不满压下去,只道:“我明日再过来看她。”
丝竹的脸色越发冷了,看到她离去的背影,这才进了内屋。这里,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走了?”
“走了。”丝竹恭敬地回答,为主子卷起了帐帘,“姑娘为何不去揭穿了她?”话里的“她”,帐内的人自然明白是她说的是谁。
帐子被卷开,却见到她家姑娘正懒洋洋地靠坐在床头,手中却是拿着一本册子,神情也无大起大落。屋内光线虽然充足,但是她还刚从病中苏醒不久,这般在床榻看书,这丝竹眉间不禁微皱了下,转眼即逝,仍不禁道:“姑娘,你身子尚未病愈,别累着眼睛。”
白梅将册子收了起来,下了榻,丝竹也上前为她更衣,少顷,已坐在了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那张稚嫩的脸蛋,她依然有些恍惚。她是真的重生了?是梦?是幻觉?到底这一刻是梦,还是前世才是一场荒诞的梦?她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前一刻,她被人算计而死,后一刻,她竟然回到了十二岁文定那年,回想起来,却是一把心醉泪。
“姑娘,看看,多漂亮。”丝竹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却见到铜镜里那张绝世的容颜,丝竹的手一直很巧,此时看到自己稚嫩的脸,她越发地觉得,老天对自己不薄。
“姑娘,太太来了。”她的另一个大丫环梦竹的声音传了进来。
白梅眼神一冷,暗忖:果然来了。看来,她重生后,倒是有一场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