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觅兰居的栅栏前,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脸上的掩饰已洗去,露出清丽的面容,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身上只穿着简单的素白长裙,落日的余辉倾洒在她身上,她像夕阳那样散发着绚丽的光芒,却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呆呆地望着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虽然她脸上的麻子不见了,可是我清清楚楚的知道,在几个时辰前,正是这个女子,在青暮山上和我侃侃而谈,开怀畅饮。她正是我心目中那个纤尘不染的聪慧女子,我愿意牵着她的手,为她倾尽我的心,与她携手共渡余生。
可是我不明白,她明明是那个身附莲印,与我缘份天定的女子,为何转眼之间,便成了和凌飞情投意合的人?不可能,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秦怒,你告诉我,是不是我看错了?她……和她是同一个人吗?”我真的很希望是我看错了,可秦怒平静地告诉我,“殿下,你没有看错,是同一个人。”
晚上,凌飞风风火火地赶来了,早已有人禀告他,他府里的小丫头被人绑到逍遥谷了。议事厅里,当大家知道这个叫宁萱的女子便是凌飞日夜挂念的心上人时,都不由沉默了。
良久,母亲终于开口,“既然凌飞喜欢她,她便是凌飞的人了。既然她以后只跟着凌飞,有关她的特殊身份,就没必要让她知道了。”
夏帮主则担心她的安危,“逍遥谷表面看似平静,但江湖各派一直在密切关注,圣女已现的事,只怕不久后便会扬开了。宁姑娘只是个普通人,就算我们暗中保护,也难保她一辈子不出意外。”
最终凌飞决定让她留在逍遥谷一年,由狄靖传授她武艺,让她有基本自保的能力,一年后他接她回去成亲。为了让她专心修炼,凌飞这一年内不上山见她。
从头到尾,我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我等待了多年的女子,母亲一句话便决定了她的去向,也抹掉了我的希望。
我默默退了出去,来到瀑布旁吹起了那首《且待莲开》。这是今天在竹馨馆,听了宁萱那个故事后,我有感而发新谱的曲子,只可惜,我在吹这首曲子时,她已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是第一首,也是唯一一首,我起了名,也留了谱的曲子,只可惜,我永远也不能在她面前,亲自为她吹奏这首曲子。而她,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世上曾经有一名男子,为她谱了一首属于她的曲子。
十多天后,凌飞特意回谷,将宁萱引见给帮中各人。
待众人散去后,他到小澄谷找我,对我说:“我知道她就是那个你等了多年的人,可是我比你先遇到她,所以,不管她是何身份,从此以后,她只是我的人。”
我冷笑道:“她可以不是我的有缘人,但她仍是飞羽帮的圣女,江湖之上,多少人对她有觊觎之心?你要和她在一起,你有能力护她周全吗?”
凌飞道:“我自会护她周全,再说,这是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可笑,你连我都打不赢,还谈何护她周全?”
这句话激怒了他,两人大打出手。或许是出于妒忌心理,我丝毫没有留手,将这段时间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他身上。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可是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向我求饶或逃跑,不断被我击倒,又不断站起来再打,秦怒只在一旁默默看着,并没有出手阻止。
直到莘莘将母亲唤来,才把我们俩人喝止。他们走后,母亲狠狠地斥责我这个当哥哥的,不该出手这么狠打弟弟。
第一次,我朝她大发脾气,“我不懂,为什么从小到大,你从来都是护着他,宠着他。我稍为偷懒一下,没写的字,没背的书,没练的功,你罚我加倍地补回来。可他呢?只要他喊一句累了,你就由他去玩,从来不会斥责他,我和他不都是你的儿子吗?难道就是因为他小时候中过毒,你的心就偏着他?什么都要我让着他,就连那个和我天生一对的女子,你也要我让给他?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啪!母亲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是,我是偏心,可你根本就不懂,我偏心的不是他,而是你!这么多年来,我为了保护你,狠心将凌飞留在宫中,将他暴露在那个恶毒女人面前。他也是我的儿子,可我却不能亲自保护他,如果没有他,中毒的人会是你!我溺爱他,是因为我和你都亏欠了他。我对你严厉要求,是因为你身负天下苍生的重任,总有一天,你会从你父皇手中接过墨渊。而凌飞,他不过是你的一个替身,替你消灾挡煞,可如今你竟然说我偏心他……”
母亲的泪流了一脸,捂着脸没有再说下去。我愣怔良久,心中波涛汹涌,“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没体谅母亲的苦心。”
“我不需要你体谅我的苦心,我只要你答应我,从此对宁姑娘不可再有非份之想。”
望着母亲那张沧桑的脸,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忤逆的话,“是,孩儿明白了,从今以后,我对宁姑娘不会再有非份之想。”
母亲终于展颜一笑,抚摸着我的脸,“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是,你要知道,我们欠了凌飞太多。石堂主说过,不出两年,帝星将殒,你的父皇……只怕……”母亲一声叹息,又接着:“将来整个墨渊都是你的,凌飞要的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你就顺了他意吧。”
我点头,心里苦笑着,正如母亲所说,我确实是欠了他。
自那之后,凌飞便像是变了个人,他每个月仍上逍遥谷陪母亲住几天,但一次也没去找过宁萱,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勤奋,每日都勤练武功,即使不在谷中,也会请几位堂主轮流到他府里教导他。而我,每感心烦之时,便到青暮山的松林里,俯瞰着漓水江吹笛子。竹馨馆的那个雅间,我已包了下来,每月十五我会在那里自斟自饮一番。
几个月后,宁萱仍是功底全无。我有时偷偷溜到琉璃湖远远的看她几眼,每次她都是在偷懒,不是在湖里游泳,就是在湖边睡觉,或是在斗蛐蛐儿,能练出功夫就怪了。经过帮中商议,夏帮主决定将他一半功力传给她。狄靖提前找过我,希望我到时能出手相助。
天刚初晓,晨雾还没散去,我坐在瀑布旁,远远看着她。清风微拂,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出现在她身后,她洁净的脸上一片恬静。可渐渐地,她的脸色变得通红,这是真气走岔的先兆,夏帮主的眉头也紧皱着,似是很难受,狄靖轻轻念起了心法。我横起笛子,轻轻吹起那首《且待莲开》,一遍又一遍用心地吹着,唯愿此时能用我的笛声抚平她心中的烦燥。
数日之后,我忍不住偷偷去看她,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去试探她的集仙诀练得如何了。这套集仙诀的剑法,是由涣尘大师亲自教导给狄靖和秦怒,再由他们两人各自传授萱儿和我。据说,只要寻到驯龙和御凤两把宝剑,再配合这套集仙诀剑法,将会威力无穷。而我和萱儿,正是这对宝剑的宿主。
她的剑法糟透了,被我一说,眼珠子狡黠地闪烁着,干脆耍起赖来不练了,还抱怨夏帮主小气,不肯将全部功力传给她。我心里暗自偷笑,看来夏帮主和狄靖的苦心算是白费了。
她突然向我打听那个吹笛的人,“我总觉得我好像……好像认识他。”
萱儿,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的这句话,给了我多大的震撼,我的心在颤抖着,你能感应到我的笛声,我们确实是天生的一对,只可惜……
我扯了一把凤仙花,母亲说过,这种花的汁液可以涂在指甲上,我想要是涂在她的手上,一定很好看。我一边替她涂着指甲,一边告诉她有关狄靖、大哥和柳惜月的恩怨。
她叹息道:“只恨造化弄人,老天既然让柳惜月遇上了其中一个,又何苦再让她遇上另外一个呢?”
是的,凡人永远猜不透天意若何,就像我弄不懂为何上天明明将你赐给我,却偏偏让凌飞先遇上你。
虽然飞羽帮对圣女之事秘而不宣,可仍是有风声走漏,自从萱儿来到逍遥谷,便不断有人试图闯谷劫人,闯谷的人各门各派都有,绝大部份都被挡在谷外。可这日这群黑衣人似乎不简单,他们闯过了谷外的防线进入到琉璃湖,所幸谷中防卫森严,萱儿只是吸入了点迷烟。为防万一,我让狄靖带着萱儿住到主峰清心苑。
之前她在琉璃湖,我总克制不住自己偷偷去看她,如今清心苑离小澄谷不远,虽然我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见她,但是知道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让我倍感安慰。每到晚上,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吹响笛子,我知道她能听到,虽然她不会知道我是为了她而吹,但这并不妨碍我借助笛声传达我的心意。
这一日,我像往常一样偷偷去看她,她苦苦哀求了我许久,让我带她下山游玩一天,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我答应了。
我与她约定卯时在清心苑外的拱桥上等,那一晚我几乎没睡,心里不断挣扎,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私自带她下山,不但危险,而且没有道义,凌飞知道了,会被气坏的。可是,我偏偏想这样做一次,她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不是吗?
我早早来到约定的地方,跳上亭子顶部静静地等着,这里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她从清心苑一路走来。
那是特别的一天,秦怒替我准备了画舫,我与她顺着漓水江南下,重游了青暮山,在回谷的途中,我将那根白玉笛簪子送了给她。这根簪子和我的玉笛是出自同一块玉料,来自龙怜山的羊脂白玉,是父皇年轻时和母亲的订情信物。母亲见我自小喜欢吹笛,便将它们转送于我。自我十五岁知道自己将会遇上那个命中注定的女子后,我便决定效仿我父母,将这根玉簪子当作订情物送给她。
回到清心苑,已是夕阳西斜,漫天的霞云将她的脸染成绯红色,我对她说:“今天是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天,这是属于我和你的一天。”
她朝我盈盈一笑,如星般的眸子在夕阳映照中分外明亮,她摊开我的手掌,在掌心里画了个符号,再拢上我的手。
“这是什么?”
“自己猜。”她笑着道:“今天是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我把它送给你。”
我紧紧拢着拳舍不得打开,跑到瀑布旁,朝着飞泻而下的瀑布大声喊道:“我猜到了,这是你的心!”
这一天,她把她的心送了给我。这一天,不是北凌飞的,而是我北凌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