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谁是魔鬼?
二
第二天上午,赵旺德在家等来了应约前来的,负责具体侦缉绑架案的探员吉森。
吉森先向旺德详细了解了赵府的一些情况,然后看着进出客厅为自己倒茶沏水的胡妈,几次欲言又止。
“胡妈,你出去把门关上,没我的话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旺德看出吉森象是要跟自己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对胡妈吩咐道。
“是,老爷。”胡妈恭敬地应着,出了客厅,轻轻掩上了厅门。
“喔,刚才赵老板说,尊府上除了公子,还有一位千金小姐是吧?”吉森见胡妈出了门,便拾起了话头。
“哎,”旺德叹一口气,答道,“是啊。”
“是不是就是师范女中鼎鼎大名的校花,那位叫赵雯雯的赵小姐?”
“是啊。”赵旺德随口应道,话一出口意识到吉森的话中含有深意,便抬眼疑惑地望着吉探员,象是在发问“什么意思?”
“你有这么好的女儿,好福气啊,好福气!”吉森看出旺德的意思,但没有正面回答,他一手摘下头上的帽子,一手向后梳着自己的板刷头,赞叹着。
旺德见吉森没有进入正题,越是想知道吉森的用意,于是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但一时想不出用怎样的方式开口发问比较妥当。
“你有这么好的女儿,自然没有过不去的坎,成不了的事。英雄也难过美人关嘛。”吉森稍稍露出了一点口风。
“什么意思?”旺德听出华探长在打自己女儿的主意,他可不能让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送给这样一个糟老头子糟蹋。心里一急,就顾不得面子,把心中的疑问直接问了出来。
“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旺德的心思被吉森看出了几分,他怕旺德一时气恼,脱口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连忙解释道。
“什么意思?”旺德追问。
“赵老板不必性急。”吉森觉得气氛有些紧张,便故作轻松地抿了一口茶,说道,“这茶可真香啊,是哪里的好茶叶?”
“是我杭州的一个朋友送的西湖龙井。”旺德心不在焉地回答,这茶叶据兰香说是自家的老乡送的,不过现在旺德没心思吹嘘自己的朋友和茶叶。
“这是高级的西湖雨后龙井,我没说错吧。”
“嗯,是啊!”旺德象是叹了一口气,微微挪了下坐着的身子。
“这样的好茶也只有在赵老板府上才能品上。”
赵旺德未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
“可见钱确是一个好东西。有了钱可以不用花钱也能喝好茶尝好酒,要是没钱。。。。。。”吉森摇了一下头,也苦笑一下。
旺德听吉森又提到了钱,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觉紧张地紧盯住他的脸。
“当然,如果不但有钱,还能有势。那就更完美啦!”吉森象不经意的样子感叹道。
旺德见吉森不再谈钱,心里稍稍宽松了一些。
“在上海滩这种鬼地方,如果有钱没势,或者有势没钱,有时日子也不好过啊。”吉森象是随便地说。
“是啊,是啊!”旺德想到自己遇上的麻烦事,点头同意吉森的说法。
“所以啊,有钱没势的,要跟有势的拉上关系;有势没钱的,也要跟有钱的拉上关系。这样一配,那就。。。。。。”吉森把两手的食指相向向内一比划,然后打住了话头。
“什么意思?”旺德觉得吉森将要揭开谜底,又紧张地竖起了耳朵。
“鄙人文化不高,说话喜欢直来直去,请赵老板多包涵。”
“吉先生有话尽管直说。”旺德有些不耐烦。
“鄙人觉得赵老板可算得是有钱没势,华探长可算得是有势没钱。”
“怎么?”旺德确定华探长在打自己女儿的主意,顿时紧张起来。
“你别着急,”吉森先对旺德安慰一句,续道,“华探长家的宝贝二公子,以前见过贵府的大小姐,已经仰慕好多年了。”
旺德听说不是华探长自己打女儿的主意,觉得事情比自己预料的要好一些,他瞪大眼睛听吉森往下说。
“这个二公子是华探长正室妻子所生,是,是华探长夫妻的心头肉。人也长得不错,我见过的。只比令爱大两岁,也是个读书人,前一阵子刚从法国留学回来。我觉得华家跟你们赵家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觉得这对大家都是有益的事,就接受华家的意思向赵老板提一下。不知道赵老板是不是肯赏这个面子。”
赵旺德觉得自己这一阵子不知冲撞了哪路的神仙,儿子被绑的事还没个头绪,昨天就被华探长敲走了一百万的袁大头,今天又来了个说媒的要娶走自己的宝贝女儿。他真想下逐客令赶走眼前这个讨厌的媒人,转念一想自己正有求于人,而且华家那个儿子如果真的如这个吉森所说,凭华家在法租界的势力也未必不是一桩好姻缘;也许嫁出女儿,还可以冲一下自家这一阵子的晦气。——赵旺德相信这些,他小时候经常听自己外婆跟他讲这些“道理”。于是赵旺德的脸色慢慢和缓下来了。
“不过,这一阵子,我还真没心思去谈儿女嫁娶之事。”旺德迟疑道。
“这好理解,这好理解。如果这事成了的话,可不要忘了我这个大媒人啊。”吉森说罢,戴上帽子就想走路。
旺德知道雯雯是兰香的亲生宝贝闺女,他觉得这件事应该得到她的同意才妥当,——他除了有关钱的事情不肯让步外,也有些惧内,不过他没好意思把这层意思向吉森说出来。
“那就先这样说定了,等贵公子的事有了美满的了结,就让华家准备娉礼。——这些礼数总归要的。”吉森见旺德没有明确反对,就当他是默认了。
赵旺德打不定主意怎样处理这件事,见吉森准备走路,就昏头昏脑地把他送了出来。
赵旺德送走了吉森,心思重重地回味着刚才跟吉森的谈话。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没有明确的表示出自己的态度,以至使吉森把自己的沉默当成了默认是一个失策。虽然华颜并不能硬认为自己已经默认了这样一桩婚事,但是得罪了华家总不是一桩什么好事,要知道华颜可是法国租界当局总领事身前的大红人。令旺德感到可怪的是昨天和今天跟华颜、吉森的谈话都显示出自己过分的软弱和无能,使一贯以能言善辩、精明强干自诩的旺德觉得自己原来是这样的懦弱无能,这也使他的自尊心很受伤害,让他觉得很是沮丧。
赵旺德收回了纷繁的思路,努力考虑自己应该如何处理这些问题。他觉得儿子的事既然已经交给了巡捕房,可以暂且搁一下,至于雯雯的婚事,自己必须有个主意。他猛喝了一口茶水,觉得太烫,张口噗的一声吐了出来。他觉得自己这两天精神不好,就喊来了胡妈让他给自己冲来了咖啡。胡妈送来咖啡以后,他让胡妈出去关上厅门,然后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继续想他的心事。
旺德喝了几口咖啡,从茶几上罐头内抽出一支烟,点上吸了几口。——他很少抽烟,除了心情极度烦躁的时候。旺德抽了几口烟,觉得自己的思绪已经不再象刚才那么纷繁,他想到自己应该集中心思想清楚以下几个问题:华家的提亲要不要答应,如果不想答应应该怎样回复这个吉森才能免于得罪探长,如果准备应允的话,应该如何跟二姨太商议。
旺德想了一会,觉得为女儿着想应该先暗中调查一下华家二公子的情况——自己有钱,雇个知情的人应该不成问题,然后再决定是不是答应吉森转达的事;不过现在应该先跟二姨太交个底,以免到时候二姨太觉得太过突然,怪罪自己没有跟她这个做娘的打招呼。
“胡妈,你把二姨太叫到这里来,说我有话想跟她说。”赵旺德打开客厅大门,吩咐佣人胡妈。
胡妈答应着去了。
胡妈去叫兰香的时候,兰香正跟三姨太李丽媛在聊话,话题当然是有关赵建强被绑架的事情。李丽媛暗地里有些幸灾乐祸,不过在面子上还是装做通情达理的样子,拿出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安慰着兰香。
“二太太,老爷在客厅里请你说话呢。”胡妈找到兰香,说道。
“哎,听天由命吧。”兰香先跟李丽媛说完这话,然后答应胡妈道,“我就来。”
兰香起身到客厅去,李丽媛怀疑她们的谈话可能跟钱有关,也想跟去听听。兰香因为丽媛刚才跟自己说了不少体己话,所以也拉不下脸皮赶走她,不过脸上现出了令人不易察觉的不悦的神色。
兰香走进客厅,赵旺德示意她在刚才吉森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没在意后面跟着的丽媛。李丽媛有些怕丈夫,只好斜倚在厅门边嗑着手上的香瓜子。
“我请你来,是有事情要跟你商量。”旺德开门见山地说道。
“是不是刚才那个姓吉的来,又私下向我们家要钱?我们给的已经够多的了。”兰香敏感地问道。
丽媛觉得兰香问的正是自己想问的事,就站在那里竖起了耳朵听。
“不是,不是,是别的事。”旺德连忙说道。
“不是为钱的事,还会有什么事?”兰香有些疑惑地问。
旺德现出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在想怎么开口说这事比较妥当。
“哎呀,你这人这几天怎么啦?吞吞吐吐的,把人肠子都急痒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兰香急得埋怨道。
“这事嘛也许是好事,也许又不是,”旺德见兰香又要责怪自己兜圈子,忙摆摆手说下去,“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跟你说。”
旺德把吉森跟自己说的,以及刚才自己是怎么考虑的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兰香。
“因为雯雯是你我的独养女儿,所以我把这事看得很重,觉得还是跟你商议妥贴才好。”旺德最后补充表白道。
兰香刚才听丈夫一说这事,心头就象一只小鹿怦怦直跳。她跟雯雯相伴二十年,一直很喜欢她,现在想到即将要失去她,心里觉得有些空虚。而且自己那个伙伴三姨太惯于挑拨离间,时不时地使绊子、耍泼给自己气受,有女儿在自己身边受冤曲的时候还可以有个说话的地方。
“那么,你雇的打听消息的人可一定要可靠的。不然,这人再去拿华家的钱,帮着华家尽说些靠不住的好话。——这可是女儿一辈子的事。”二姨太想了一会,提醒丈夫道。
“嗯,你提醒得有道理。是要找个可靠的,找个可靠的。”旺德思索着喃喃道。
“哟,嫁个女儿也这么费劲啊?人家华家不是很好的嘛?有钱有势,多少人家的闺女想高攀还攀不上呢。人家自己送上门来的大好事,还这么疑神疑鬼的派人打探人家的家事。真是。。。。。。不识抬举。”丽媛忍不住自己的醋劲,冷不丁地插了一句风凉话。
兰香刚才在集中心思考虑旺德说的事,听到丽媛讲话才想起客厅里出了一个“多余的人”,她惊异地看着李丽媛。
“你,”旺德也意识到丽媛不应该知道这件事,不觉有些懊恼刚才没注意到她在边上,这懊恼又挑起了他的三丈怒火,他瞪起眼睛向三姨太吼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哼!”丽媛知道旺德这几天情绪不好,怕自己成了他的出气筒挨打,于是色厉内荏地甩下这个字后赶紧溜了出去。